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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杏斜疏影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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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普楚尔自在宫中侍奉,已过月余。太皇太后性格坚毅、质朴,日常用度也是恪守节俭的祖训,无事就在佛堂礼佛,不大用人侍候,所以普楚尔跟前伺候的时间并不多。每日里在茶房内早、中、晚依例煮早晚两餐,并夜点所用奶茶,有时太皇太后、太后同皇帝的嫔妃们一道用膳,也有改喝清茶的时候,普楚尔竟连茶也不必煮了。因太皇太后命苏麻喇姑亲自教习,闲适的时候,普楚尔就到苏麻喇姑跟前,学习些礼仪、针线。宫内的人皆知:苏麻喇姑聪慧机敏,跟随太皇太后从蒙古喀尔沁草原,到了太宗皇帝皇太极的内庭,又跟着从龙入关,抚育了顺治、康熙两朝皇帝。普楚尔随着宫女们直以姑呼之,因都是蒙古女儿,只是没他人时,两人就用蒙语聊天。看似不经意的闲谈之间,苏麻喇姑点滴教化。普楚尔又是天性冰雪聪明,细细揣摩了苏麻喇姑的话,一月下来竟大长了见识,明白了以前从未想过的事理,心里越发敬服。
常与普楚尔一道当值的慈宁宫宫女瑞雪儿,家里是正白旗包衣,姓瓜尔佳氏。圆圆的脸庞,水灵灵的杏眼,身材丰盈。人最良善、活泼,最为讨人喜爱。俩人年纪相仿,都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又是少小离家,无事时常常一起聊天、做针线,一月下来交情甚为相厚。瑞雪儿进宫已经三年,宫里大小事宜规矩都是极熟悉的,对普楚尔时常帮衬、提醒,普楚尔自是感激不尽。
宫里生活讲究的是规矩。每日里上至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下至宫女、太监、杂役,皆严格按例行事,进膳、上朝、夜宿都有时段,任谁也不能乱来的。
每日清早,皇太后、皇帝、后宫嫔妃、皇子们皆穿戴齐整了,过来向太皇太后问安。皇帝早朝前过来,说两句问安的话就匆匆去了。皇太后和嫔妃们问过安,都要留下陪太皇太后说会子闲话。月余下来,普楚尔也就认全了皇帝的家人。经瑞雪儿私下讲解,普楚尔也大约知道些女主子们的性格秉性。
这日,贵妃率领各位嫔妃一道来到慈宁宫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因太皇太后赐茶,普楚尔便煮好□□端上去侍奉。
普楚尔和瑞雪儿端着银托盘进来,正听见太皇太后问贵妃:“贵妃娘娘,可大安了?”贵妃佟佳氏枯黄的脸儿微微一红,站到太皇太后跟前福了一福,回道:“臣妾罪过,怎敢劳皇玛玛惦念?已无大碍了。”
皇贵妃佟佳氏是皇帝的表姐,出身满洲旧贵世家,祖辈皆是军功卓著,在顺治、康熙两朝权倾朝野,有“佟半朝”之称。举止行动皆处处透出无人能及的高贵,最是明理的。恭上宽下,宫内无人不服。只是身子生得弱,一年下来,竟有多半年病在床上。故而虽圣眷隆宠,除早年间生过一女外概无所出,可惜偏偏又未足岁便夭折了。年后又小产了一回,因身子本来就弱,竟一病不起。太皇太后、皇太后特命她每日不必亲自请安,安心保养身子。静养了月余,今才第一次到慈宁宫请安。
又只听贵妃缓缓言道:“臣妾几月来蒙皇玛玛、皇额娘宠爱,不曾过来请安侍奉,已是不孝之极。今儿觉得好多了——太后疼爱如同亲生女儿,臣妾感戴不尽,只恨身子不争气。”站着才说了几句,虽强撑着精神,已有些兰息长短不匀,娇喘微微。钿子上虽遍插了绒花,玉扁方上垂着长长的朱绦,身着紫红洋绉银鼠长袍,外套秋香色菊花杂宝纹倭缎白狐坎,周身的艳色仍遮不住满面病容憔悴。
皇太后说:“贵妃坐下回话吧。”
贵妃脸色一变,深低了头回道:“母后,儿臣并不觉得累。只是躺得久了,讲话嗓音略有不畅。”说罢又是一福。
皇帝的两任皇后先后故去,贵妃又羸弱至此,内宫大小事宜,全赖惠妃娘娘操劳。
惠妃娘娘纳拉氏是皇长子胤褆的生母,皇上未曾亲政便已侍上。宫内几个妃主子中,随侍最久,亦最是机灵、果敢,不畏烦劳的。内宫大小事宜都由她襄理,帮衬,仆众们皆惧畏几分。虽娘家身份卑微,却凭借自己不让须眉的干练,也早早封了妃,得了主位。如今立在贵妃后首,满头插着凤钗,身着合体裁的石青缂丝灰鼠皮长袍,越发显得人才玲珑、干练。
太皇太后因问道:“宫女们的春装该着人来量过了吧?”
惠妃回道:“禀皇玛玛,已提了库银,再过些天就进来量。”
太皇太后又问:“江宁织造上回递进来的烟儿绿的素宫绸样子,看着倒还罢了。”
惠妃又回道:“回皇玛玛,臣妾看着江宁这回的新样子也觉暗了些,不甚清爽,仍用去年的烟儿绿色样。葱青色的宫绸倒比去年的鲜艳。”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说:“如此甚好。你们额娘是最老实的,贵妃身子又弱,你在宫里久了,一应都明白些,内宫的事,多劳烦些吧。”
惠妃乃一福,低头回道:“臣妾愚笨,本当如此。”话已讲完,头上的的凤钗簪头却颤巍巍地动个不止。
跟在后面的宜妃、德妃是这些年才选进来的年轻妃子。
德嫔吴雅氏身材不高,浅黑的脸庞上,嵌着一双又大又亮的乌眸,连带得满面生辉。鸦青的头发极多,厚厚地绾了双髻。这德嫔在后宫嫔妃中本来生得平平,论长相比不上一起候选的图赛扎氏等秀女。但天生的福气却是无人可比,进宫四年已生育了一子一女,如今肚子又鼓将起来,自古宫人多子为福,乃刚刚由贵人进被了嫔。
太皇太后笑问:“德嫔的身子有三、四个月了吧?”
德嫔身子不便,笨拙地福了福,回道:“皇玛玛圣明,已经三个半月了。”因贵妃无子,身子又弱,太皇太后有心再问,碍着又不好多说了。
宜嫔郭络罗氏不等太皇太后发问,乃出列请安道:“臣妾恭请皇玛玛、皇额娘圣安!”
在宫内月余,敢在太皇太后面前不问自答的嫔妃,揣摩着似只有宜嫔一人。普楚尔偷眼打量,只见她穿着时下最流行的黑领满绣金色团花纹的褐色袍,外面套着浅绿色镶黑边并有金绣纹饰的大褂,梳着大髻,满头珠盈玉簇,俏丽动人。宜嫔去年刚刚遴选入宫,五官清丽可人,身材苗条,自有一番风流态度。蒙皇上喜爱,入宫一年已诞育了一位小格格。宜嫔自幼深知自己生得花容月貌,体态婀娜,因而自恃甚高。进宫后又得皇帝宠爱,娘家得以依仗,阿谀奉承之言听多了,加之年幼无知,越发地骄纵、倨傲起来,一举一动皆带着高傲态度。此番众人面前,也只略低了低头请安,乃又高高地扬着瓜子脸的尖下颚。蛾眉淡扫的玉面上,一双丹凤眼却微微地阖着。
太皇太后笑着对皇太后说:“宜嫔生育了之后,出落得越发滋润、水灵了。到底皇恩浩荡,泽浴天下。”
太后也笑着点头道:“宜嫔长得就是好。她额娘前儿带着她妹妹进宫来,看着也皆是美人。”
贵妃等听得脸一红,又不便打断。
清宫虽是满洲天下,但规矩极大。无论选秀,还是册封,皆以德字为先,重德轻貌。其次看家世背景,相貌长相倒还在最后,周正便可。天家的女子,更要克己受礼,做天下女子妇德的典范。便是貌美的,也要德行无亏,因而嫔妃们最怕的就是别个说自己因貌惑主。即便貌美,也是不能当面如此“夸奖”的。今儿听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赞宜嫔美貌,言下讥讽之意,自己比亲身挨了训斥更还要不安。斜眼瞄了瞄宜嫔,见她却是一脸矜持自得,心里越发急起来。看见普楚尔垂首端着银盘侍立于旁,心里一动,笑着说:“皇上上次说与臣妾,慈宁宫小茶房□□煮得很好。不知今日可赏臣妾等一饱口福?”
太皇太后笑说:“贵妃这样一说,倒提醒了哀家。险些忘了。”
皇太后也打趣到:“皇额娘怕是想偏疼孙子也不能了。”众人皆是忍俊不止。
嫔妃们站着吃了□□,皆赞不绝口,乃谢恩跪安而退。
出得殿来,廊下侍立的各位主子的侍女都恭候着。宜嫔扶了宫女的肩,等着贵妃先走。贵妃的侍女也挨到跟前搀扶,贵妃摆手退却不用,口中冷冷道:“给太皇太后请安,还累了不成?哪就轻狂至此。”
众人心下皆明白贵妃的话是警醒宜嫔而发的。但宜嫔却如同木头人一般,撑着宫女肩膀的玉手纹丝未动。心里只当众人妒忌捏酸,我自无以为然,反而越发自得起来。
贵妃见她一味轻浮,想自己到底不是皇后名分,不好直言教训。又碍着身份、脸面,加之身子不好,便懒得再说,自己先行回宫了。其他宫人,连同有孕在身的德嫔,皆恭肃地跟在贵妃身后,将贵妃送到长春宫方才跪安而回。唯有宜嫔却撑着宫女,径自袅娜而去。
众妃嫔跪安后,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边吃茶边说:“福全到山东办差,应该快回京了吧?没个音讯,天寒地冻的让人惦念。”
皇太后回道:“皇额娘不必担心,皇上说,福全办事是极妥当的。此番是他自行请命,应是胸有成竹的。”见太皇太后点头不语,又接着说:“倒是常宁,一味只知玩笑,该找件正经事情历练历练了!”
太皇太后将茶杯交给宫女,凑过身子笑着问:“常宁和福晋还是那样吗?”
皇太后用帕子掩口,低声笑道:“可不还是那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