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待红蕖香：良妃》布喜雅玛拉

21、风来难隐谷中香3

　　一时四下寂然无声。
　　跪伏在地下的吴世霜越发惊恐起来。
　　这个十岁的孩子，几乎没有花季少女的活泼、单纯。从这瘦弱的身体和苍白的面容上，人们能发现的只有淡漠和坚忍，和由此联想起的、她特殊的身世。
　　康熙十二年，吴三桂三度叛主，扯起反清逆旗。耿精忠、尚可喜等亦相继而反。康熙皇帝果断地决定对三藩宣战，决计一统天下，平定四海。初始，清军节节败退，各地反清复明的势力，风起云涌，八旗军处处遇敌。蒙古的察哈尔亲王布尔尼亦趁乱起兵，南北夹击，神州大地战火纷争，黎民涂炭。满洲立国未久，康熙皇帝年方二十出头，亲政不久。面对如此战乱，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主张停战议者甚众。索额图等甚至主张效仿汉景帝平八王之乱，诛杀主战的明珠等大臣。
　　康熙不愧为千古一帝，果断地否定了索额图等主和派的主张，于康熙十四年斩杀了吴三桂世子、额驸吴应熊，及曾经的、满汉和亲的结晶——吴应熊与建宁公主之子吴世蟠。两颗悬挂于午门的血淋淋的人头，向天下昭示了清廷平叛的决心。康熙先是集中兵力，平定了北部蒙古察哈尔布尔尼之乱，巩固了满蒙联盟，而后大军挥师南下。同时，恩威并施，笼络忠臣，掳获天下人心。
　　吴氏父子被杀后，建宁公主即被接入宫中蓄养。额驸府内众女眷或赏或卖，一并遣散。世霜作为额驸唯一的妾生女，送到远方亲眷家中，拘押教养。
　　这孩子是在死亡的气氛中孤独地长大的。每日生活在惊恐之中，几年来，每日想的只有一件事：不知死期何时来临。远亲们避之如瘟疫，非不得已，绝不与之往来。
　　所幸康熙仁厚，有旨意于远亲一家：务必确保吴世霜存活。故而不曾忍饥挨冻，也不曾有人辱骂，孤零零地长了这么大。幸而吴应熊子胤稀薄，把世霜亦当儿子教着，启蒙甚早。故而，孤身一人每日只与书房中数不尽的书籍为伴，虽无人教养，也从书里明白了不少学问和道理。
　　康熙十七年，战势发生了彻底的转变，清军节节取胜，吴三桂惊惧而死，叛军群龙无首，更是乱了阵脚。清军一路南下，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先后收复长江以南各省失地。康熙十八年元旦，康熙大帝太和殿天下宣捷，天下形势已定。
　　为显示大清以德治国，仁厚天下，同时尽快取得平定三藩的彻底胜利，康熙帝特赦了一些叛臣，吴世霜也在特赦名单之列。自由之日，也是无家可归之时。远方亲眷一家乐得脱了干系，便不愿再收留她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拖累。正在无处存身之时，却糊里糊涂又被送入了宫中。
　　正想着，苏麻喇姑已卷起了帘子，朗声说道：“太皇太后有命，着吴世霜进来回话。”
　　世霜吓得腿早已软了，趴在地上只是愣愣的。
　　宫女喜雨儿机灵地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世霜的肩膀，柔声说：“快起来，太皇太后让你进去回话呢。”说罢，拉了世霜起来，送入暖阁内。
　　世霜依着喜雨儿，恍惚着挪了进去，进得暖阁，也不敢抬头，一双眼睛只盯着裤脚鞋尖。
　　“世霜，你抬起头。”如同入宫第一日拜见了皇太后时，听得的一样的话。
　　世霜照着精奇嬷嬷的教训答道：“奴婢不敢。”
　　“恕你无罪。抬起头来吧。”皇太后命道。
　　世霜微微抬起了头，眼前的老妇人威严气概令人不敢直视，想来就是大清的太皇太后了。太皇太后也在谨慎地打量这个苍白、弱小的生命。
　　“可怜见的孩子！唉。这都是命啊。”太皇太后叹息着，右手抚摸着胸前的珍珠佛珠。
　　世霜自小见惯了怜悯和叹息。远亲一家无论谁看到她，都是一句“可怜”，不知指的她，还是说的他们自己。这“可怜”一词就如同自己的名字一般，被人说惯了。如今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她也未曾感动得痛哭流涕，只是一味木然地站着。
　　“你还记得过去的事吗？”太皇太后又问。
　　世霜摇头说：“奴婢不记得了。”
　　“自己的父母也不记得了吗？”
　　世霜又摇了摇头，“奴婢未曾懂事就送到远亲家拘押教养。父母的事，记不清了，也不曾有人说与奴婢。”
　　“这孩子长的骨细伶仃，想必人情冷暖，无人疼爱的。”太皇太后说。
　　“额娘说的很是，”皇太后答到：“听精奇嬷嬷说，世霜刚进宫时竟连话都不大会讲，只会点头、摇头。”
　　“哦？你为什么不会讲话？”太皇太后问。
　　“人皆以背主为耻，无人理睬奴婢逆臣之女。故而几年下来，总共也不曾讲过十句话。”世霜平静地答道。
　　“听得人心酸。受了这些苦，你恨朝廷吗？”太皇太后此话一出口，屋里的主子奴才都暗吸了口气，盯紧了世霜，看她如何回答。
　　世霜复又缓缓地摇了摇头，操着稚气的童音朗声说：“吴三桂造反，奴婢等死有余辜。奴婢万分感激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不杀之恩！”言罢，跪倒在地，叩头不止。
　　苏麻喇姑早已过来，拉她起来。
　　太皇太后又说：“哀家与吴三桂相识多年，念他当年拥戴有功，进关后又立了不少军功，封了藩王。哀家还与他结为儿女亲家，赐了天大的荣宠。不想他恩将仇报，竟然背弃朝廷。吴三桂不仁不义，苍天诛灭，殃及了尔等和天下黎民百姓。你可明白？”
　　世霜低头称是。
　　太皇太后接着说，“这孩子身世可怜，却是个有后福的。着人好生教养才是。”皇太后点头称嗻。
　　太皇太后转头问康熙：“皇帝以为如何？”
　　康熙只道：“此女与长公主同为叛寇所累。太皇太后、皇太后慈悲悯人，圣德无量。”
　　太皇太后点点头，对吴世霜说：“你先跪安吧。”
　　吴世霜行礼退下，宫中自有一处居住。皇太后亲自指派了几名精奇嬷嬷和侍女，亲自精心教养。天下无不信服，赞叹大清康熙皇帝好生之德。
　　吴世霜出了慈宁宫，普楚尔托着□□碗也随着退了出去。只顾着心下佩服世霜人小心大，却未曾留意身后康熙相依相随、情深意长的目光。
　　立在殿外廊子下，普楚尔忍不住打量这位深明大义、性格坚韧的小姑娘，暗自称奇：虽是同病相怜，但自己尚有养母护佑，相形之下，世霜更多了一份不易。
　　世霜也望着眼前的普楚尔，心里不住地惊异人世间竟有如此美丽容颜，那书中所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等辞藻，竟象是为了她而造的。美目顾盼，令人见之忘俗，心生喜爱。
　　两个人一言未发，但心下皆是依依不舍，各自离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