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微意》檐上语

9、小荷才露尖尖角（二）

　　“看着这场面，不禁令人回想当年。”这时坐于对面的一位华服男子说道。
　　“记得当年是文将军的加冠礼，请来了风靡京城的三大艺妓同台献艺，真真是令人难以忘怀。”
　　“陈侍郎，你也用不着怀念当年，我听闻今日文将军亦请来了扶桑姬与芦雪姬，或可一睹当年风采。”
　　“据说从六年前，这两位便再未曾同时出席过，不想还是文将军面子大些，竟同时请来了她俩。”
　　“不过最令人怀念的还是云姬，那可真真是才色双绝，只可惜……哎，红颜薄命。”
　　“哎，物是人非了，莫说云姬不再，就连当年与会的人，如今又剩下多少了呢。”
　　接着是一阵的静默。
　　扶桑要上台表演，我便随她一同到更衣间换装，结果发现珊瑚坠金步摇落在马车上，我便去取，结果便听闻这席话。
　　起先我也觉着奇怪，芦雪历来不喜这样噪杂的宴会，她向来都是参加文会，同风雅之士弹琴，吟咏风月。
　　她俩历来不和，从不出席同一场宴会我也是知晓的，可今日……
　　可能是因着他们口中的文将军的面子真的不好驳回，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她是为了让十花露脸，好在将来压过我一头，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看来，今夜她们是有备而来。”很快，扶桑的这句话便得到了验证。
　　琴声渐起，操琴的是芦雪，而由十花为之伴舞。
　　十花的舞技是艺生中最好的，此时看她轻旋如风中之雪，时而袅娜如岸边之柳，将她那柔若无骨的腰舞到了极致。
　　接着，耳边传来一阵低回婉转的歌声：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壤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这是芦雪的声音，若空谷莺啼，此时我的眼中似乎看见她被一层淡淡的光圈包围，好似两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此时的芦雪与往日不同，向来终冰冷的眼眸，此时流光溢彩！
　　纤眉如画，秀美如斯，脉脉含情，她的目光时而在琴身，时而平视前方，锁定在某处，但又似乎飘向远方。
　　我想她们今夜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芦雪果真堪当魁首。
　　一曲已毕，满堂寂静，待到她们退场，博得满堂喝彩。
　　而我们便在这样的喝彩声中走出阴影，扶桑走上台子，我坐于帘后为扶桑的《凤还巢》伴奏。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我的目光不自觉穿梭，碰到芦雪的目光，她眼里似乎有着不屑，她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吧。
　　她的琴艺在各大院中，声名显赫，莫能出其左右，而我这个小小的艺生，竟有胆量同她前后献艺。
　　若是单比琴技，我定然不敢上台，不过今夜主角是扶桑，重在舞，而不在琴。
　　接着我看见扶桑朝我点了下头，示意我开始，并对我报以微笑，我知道她这是在安抚我。
　　我感激的报以一笑。
　　今夜，不仅是为她，也为了我自己，惟愿此曲能如那人的耳。
　　我将手抚上琴身，挑拔琴弦，一串珠玉之声倾泄而出，宛转动荡、无滞无碍。而我的眼却落定在那人身上，当我望着他时，似乎看到他也正注视着我，我想，这便足够。
　　我将自己融入到此曲中，此时我似乎化身为那浴火的凤，朝着旭日朝阳，翻山越岭，只为抵达那栖息之地，展翅于天地间。
　　若说芦雪将众人带入空灵仙境，那么扶桑便以一袭红衣让人回到万丈红尘，感受百鸟朝凤的喧嚣。
　　舞毕，掌声雷动。
　　芦雪清雅，如一阵清风令人平静，扶桑魅惑，若一把烈火使人沸腾。
　　今夜她俩平分秋色，没有赢家。
　　因着这并不是正式的宴会，是以给芦雪与扶桑都安排了座次。
　　扶桑示意我离座，当我从帘后走出，走到台前，我似乎看见许多探究的目光。
　　看来扶桑的计策对了，因着这一出以舞为主，若我将我置于台前，那么我定然要被她的风采盖过，而安排我坐于帘后弹奏，反倒引人遐思。
　　当我们落座之后，司仪走上台子，向着众人说道：“今日我们有幸迎来了苏公子，苏公子的琴音千金难买，可因着将军的生辰，我们也能沾沾将军的光，同赏仙曲。”
　　当司仪说出苏公子三字时，我便明显察觉人群中有些沸腾。
　　心下好奇，这苏公子究竟是何许人，竟能让在座的众人骚动。
　　一人缓缓走至台前，一袭白衣。
　　只是一个背影，可我心中却已勾画出他的样貌来，真是一层不变的装束，唯一不同之处，便是一改往日的随意，将发丝紧紧梳拢在一处，面朝众人行了个礼。
　　今日方知，先生姓苏。
　　“竟是苏锦穆！他已有六年未在人前操琴了吧？”
　　“当年那场风波之后他便销声匿迹了，我以为此生再无缘听闻他的琴声了！”
　　身侧隐隐传来众人的窃窃私语。
　　“文将军为国为民，在前方洒热血，方让我们享得一世安宁，在此我便为他献上一曲，以表敬意。”当他开口说话时，周遭瞬间归于宁静。
　　或许这便是众人对这一代琴师的尊敬。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飘向我这角落。
　　“今日在此处，还有我一位得意门生，我愿能与之携手同操一曲。”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我。
　　我第一反应便是看向那人，此时他也正看着我。
　　在众人的注目下，我有些局促不安。
　　我想现下，在座的所有人同我一样，都在好奇，为何锦穆先生为何要让我与他同台献艺。
　　“去吧，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耳边传来扶桑的叮嘱。
　　是了，面对这样一个大好机会，我有什么好犹豫。如此一来，不论结果如何，至少能让他记得我，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或许有朝一日，他便能出现在我的竞价席上，这便足够了。
　　“你不必担忧，我既点了你的名，便是信你之能，今日便让我们同操一曲《风花引》可好？”先生温和的话语，令我心下安定。
　　“承蒙先生抬爱，学生定尽力不负所望。”说着重重点了下头。
　　琴声入耳，仿若清风，夹着淡淡花草香，静谧的原野之上，皎皎月明照花林。而我仿佛便是花林中之人，正遥望明月，似乎等待着什么。天地间，唯有明月，风花，与等待而已。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琴音若情，余韵袅袅，不绝如缕。
　　音有幽度，始称琴品。品系乎人，幽繇于内。故高雅之士，动操便有幽韵。所谓得之心，而应之手，听其音而得其人。
　　我从未听先生弹过完整的一首曲子，而今我却被深深震撼，为这出神入化的琴技，也为这刻骨铭心的情意。
　　待我从琴声中回神，望向众人，竟看见有人在以袖拭泪！
　　而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脸上无喜无悲。
　　扶桑起初一脸沉思，见我在看她，便对我报以微笑，似乎是对我的肯定。
　　十花望着我有着羡慕，也有一丝嫉妒。
　　而芦雪的眼中闪着晶莹，透出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