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蛇雨仙

17、纵马京城地 雕鸣雪湖边

　　我正纵马飞奔，忽然看见前面几行白衣人挡住路中间，都骑着白色的骆驼，见我过来，一个女子纵声大叫道：“啊哟，那不是咱们小姐么！干么后面有个男子追着？”然后我看见欧阳克一闪而出，满面堆笑道：“姊姊，怎么在这里见到你啊！待我替你打发了这个仇家罢。”
　　我不得已停下，还未说话，另一个女子笑道：“未必是仇家，我瞧倒是慕着咱们小姐美貌的男子，穷追不舍。”那边陆乘风已经追上来，欧阳克一马上前，笑道：“阁下这么大年纪，还追着我姊姊，这风流也太过了罢！”陆乘风脸上一红，问道：“这位公子是？”
　　旁边一个姬人格格娇笑，“姐妹们，这老头居然还不知咱们小姐是谁，就穷追不舍的，真是色中恶鬼了。”众人大笑。陆乘风脸色红了又青。
　　欧阳克一打手中折扇，笑道：“不论阁下是寻仇还是寻花，都请回罢。否则我白驼山庄只好失礼了。”
　　陆乘风又疑惑看我一眼，方才拱手道：“在下失礼了，原是认错了人，这位姑娘又不肯解释，才会至此。陆某向姑娘赔礼了。”我微微点一点头，心想，好歹今天逃过一次罢。

　　欧阳克道：“姊姊，你的徒弟呢？”我叹了口气，将事情大致说了，欧阳克道：“姊姊，这可是你自己失策了。当时你不如先让你徒弟一起嫁了，然后寻机会弄死那女人，不就好了么？”我摇头。欧阳克又道：“倘若姊姊不去寻你徒弟，不如和我一起上京城去罢，那赵王邀我等助力，许下天大富贵。于我白驼山庄甚有益处，我才答应了。”
　　我想了想，这一回应该是他遇见黄蓉，直到最后死于杨康之手的转折点吧。这些年我确实把欧阳克当作自己的弟弟了，于是答应，“好罢，不过我还有几句话和你交待。咱们先去。”

　　我们一行人来到京城，又有一些先行的姬人前来拜见，我想起一事，便问道，“你们可曾见到八个人？七男一女，其中有个蒙古的年轻人，骑一匹红马的？”
　　几个女子回道：“本是见着的，我等原想抢了那宝马给少主，可惜被他逃了。小姐识得这些人么？”我摇头，“你们日后见了这蒙古小子，不要与他为难。”欧阳克一旁笑道：“姊姊看中了那个人么？我去给你抢来可好？”语气虽是调笑，却微微有些异样。旁边女子忙笑道：“那人又黑又丑，还傻乎乎的，连男女都分不清。别辱没了咱们小姐！”我看了欧阳克一眼，心道你日后还不是输给了这个傻小子，黄蓉偏偏爱他不爱你。
　　欧阳克见我不语，便笑道：“丑不丑要姐姐说了算，你们少多嘴了。”语音明显一股酸味。我恍然，伸手重重在欧阳克脑袋上敲了一下，“说什么呢你们，胡猜什么！那人是江南七怪的徒弟，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欧阳克闻言一笑，“姊姊说什么就是什么罢。只是记住千万要选个比我英俊潇洒武功高强的姊夫，不然大家都不依的。”我心下一动，淡淡道，“你姊姊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嫁什么人！”欧阳克笑道：“我说姊姊才十八岁，你们信不信？”一众女子都娇笑说是。我有些伤感道：“心老了，说什么都没用。咱们走罢。”说完自己纵马先行。

　　到了中都北京，只见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雕车竞逐，骏马争驰。高柜巨铺，尽陈奇货异物；茶坊酒肆，尽见华服珠裳。真是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我以前并未来过这京城之地，乍见不觉感叹，想起不久的城破国灭，眼中所见繁华景象，竟然幻化了白骨荒丘，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赶开脑中所想，这书本上轻轻巧巧“历史”二字，包含多少血泪！
　　欧阳克见我沉吟，笑吟吟道：“姊姊，赵王府就在前面不远，咱们先去见了，回头我再陪姊姊好好逛逛，买些好玩意儿。你说好不好？”我收敛心神，回眸笑道：“怎么不好？不过我可说好，我只是来玩的，可不管你和那赵王的事儿。”
　　说话间早到了那王府，只见高楼玉户，巍峨宏伟，那府门大开，一行人正站在门口，其中有僧有俗，形状各异，中间一个锦衣少年，见我们来了，便笑吟吟上前一把搀住早已下马的欧阳克道：“欧阳公子远道而来，真是愧杀小王了！快快请进！”我趁他二人客套，仔仔细细将那杨康看了一遍，果然英俊潇洒，举止言谈无一不得体，一双桃花眼偶尔一挑，便是勾魂，我看完感叹，不愧是神雕大侠的老爹啊！才收回目光，感觉几双视线朝我瞧来，我微微低头，混在那些姬人之间进去了。

　　接风宴我推说身体不适，拒绝了杨康的邀请。杨康在听说我是欧阳克的姊姊后，目光很是注意了我一会，才说道：“如此，姑娘好好休息罢，回头小王叫人送药过来。”

　　我遣散了那些过来服侍的姬人，说要随便走走，便一个人在花园里逛了起来。我闲走一会，发现前面一间小屋，仿佛农家小院，我一下想起这正是包惜弱的屋子，心想见一下这位美人，便移步走向小屋，方到门口，一道幽幽的女声传来，“是康儿么？”
　　我道：“我是路过这里的，夫人方便让我进去喝口水么？”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位三十多岁，身穿缟素的妇人走出，看了看我道：“原来是位姑娘，请进罢。”
　　那包惜弱虽然年长，眼角微有细纹，愁锁蛾眉之间，却是美貌动人。她倒了杯茶道：“姑娘是康儿的朋友么？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茶，怠慢了。”
　　我接了茶笑道：“我不是，我弟弟才是。他来拜望小王爷，我也来京城逛逛。”我注意到包惜弱在听见小王爷三字的时候眉头更紧了。
　　我岔开话题道：“夫人为什么忧愁的紧？说来看我能帮忙不能。”我想起她最终殉情而死，心有怜悯。
　　包惜弱微笑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我也不是什么夫人，我姓包，混充个长辈，你叫一声包姨罢！”我心里苦笑，恐怕我比你小不了几岁，加上前世年龄，只怕还比你大。不过再一想，貌似我和黄蓉同辈，加上郭靖的关系，倒还真小她一辈了。再说她也是一古人。于是我恭恭敬敬叫了声包姨。
　　正同那包惜弱说话，外面女子说话声道：“小姐去那里了？少主找得急！”声音远去，我站起告辞，包惜弱微笑道：“你以后常来玩罢。不妨事的。”我点头离去。

　　回到屋里，欧阳克正背着手团团打转，看见我连忙冲过去一把抓住，“姊姊，你去那里了？不是说好我们出去么？”我挣脱他的手道：“我只是小走一会，你急什么！”欧阳克眼睛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这里江湖人甚多，有几个武功了得。我怕他们对姊姊不利。”我翻个白眼，“算了吧！若是我也打不过，你能有什么用！”欧阳克脸上一红，“姊姊瞧上去柔弱的紧，让人老是忘记你会武功的事。”我气结，这小子不久前还被我揍得满山跑呢！不过我心下颇有些温暖，毕竟有人担心自己。我伸手握住欧阳克的手，温声道：“好了好了，是我不是。咱们走罢。以后我出去一定和你说一声。”欧阳克唔了一声，却停着不走，我疑惑，抬头一看他通红脸色，立刻明白，甩开他道：“你丫还装什么纯情！快滚！”欧阳克跟在我后面苦笑，“姐，你难得淑女一回，立刻就变回原形了。”我叫道，“你找打！”两人一追一赶，闹着出去了。

　　到集市上我再不客气，想着不久蒙人南下，这些繁华便不复了，于是大买特买东西，由于只有我们两人，我便毫不客气地让欧阳克当了苦力，瞧他一身锦衣华服的却双手抱了一堆东西的苦相，我心中暗笑不已。
　　走了一路，欧阳克提议去酒楼坐坐，估计他实在受不了旁人投来的怪异目光，我大恩大德地点了头。于是，如蒙大赦的欧阳克立刻钻进了最近的一家酒楼，我在后面直笑得肚子疼。
　　我们要了一间雅座，欧阳克恢复了他潇洒公子的派头，故作轻松地摇着折扇，我一瞥他，“越来越像色狼了你！”
　　欧阳克道：“姊姊，我这是风流，男人就是要风流才好！”我不屑道：“那你打算娶几个老婆才够你这风流的形象？”
　　欧阳克严肃道：“妻子自然只能有一个，生死知己，一人足矣！那些花花草草，那里能当真？”
　　我颇有些意外地打量欧阳克，他举起扇子笑道：“姊姊，是不是已经对我刮目相看了？”我想起他真心爱上黄蓉后，也确实与平时不一样，想到他后来求亲不成反废了双腿，后来为杨康所杀之事，一阵伤情，便怔怔瞧着他。欧阳克被我瞧得尴尬，干咳两声，走到窗前道：“姊姊你瞧，那里很多人围着比武招亲呢！”
　　我回过神来，听见比武招亲四字，心里一惊，剧情开始了么？我不由走近窗边，正瞧见穆念慈和杨康在台上纠缠，穆念慈恰恰撕下杨康一截袖子。
　　这时欧阳克走到我背后，低声说道：“姊姊，我瞧那人倒像是小王爷模样。”气息喷到我脖子上，一阵热气让人痒痒。我侧身避开，“理他们呢！咱们吃饭！你说了陪我逛来着，难道想反悔？还是见了那姑娘美貌，色狼本性发作？”我下意识不想让他卷入其中，更不想让他遇见黄蓉。
　　欧阳克吃吃笑着随我拉了他入席，“姊姊，我可以认为你刚才的表现是在吃醋么？”我一怔，果然适才语气有些让人误会，欧阳克又道：“姊姊你大可放心，那姑娘虽然美丽，也只是庸脂俗粉之类，那里及得上你了！你生来就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彷佛遗世独立的仙人似的。”我笑道：“只是这仙人三句话就现了本形。”
　　酒菜上来，我先浅酌一口，举起手里琉璃杯子端详，笑道：“果然佳品！”我在桃花岛养成喜欢饮酒的习惯，平时也经常和欧阳锋对酌。我自饮几杯，向欧阳克道：“咱们不醉不归！”
　　欧阳克定定看着我，忽然叹一口气道：“姊姊，你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好看？”
　　我笑道：“我什么时候也不好看，我可见过许多美丽得多的女子哦！可不像你，一副没见过美女的色狼样！”
　　欧阳克道：“你便是饮酒的时候最好看。眼睛亮亮的，像在期望甚么，又好像天地一切都不在你眼里。你喜欢边喝边笑，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哭得很伤心，让人特别想去保护你。”
　　我心里一颤，脸上却笑得欢畅，“是么？那我从此就要多多喝酒了，好让美丽时候多一点。”
　　欧阳克拿过我手里酒杯，目光柔柔瞧着我道：“可不许。”他又道：“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说出来。我有心事的时候你都劝导我，有时候你只是静静听着我说，我就觉得好了许多。现在你心里不舒服，也讲给我听，姊姊，好不好？”

　　我只有几分酒意，闻言站起来道：“也没有什么，左不过是那些事，不得已的。时间长了就放下了。”
　　欧阳克道：“我只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人，却不知道是谁。姊姊，你真的能放下么？”
　　我叹了一口气，“那又怎样呢？”
　　“莫不是他已经有了妻室？还是说，他心里没有你？”欧阳克踌躇半晌，小心问道。
　　我自嘲笑笑，“都不是。只是我们生不逢时。咱们别说这个了，叫人把东西送回去，咱们一会再去逛。”欧阳克闻言，夸张叫道：“姊姊，你不会还要买……”我眼睛一瞪，“你说什么？”欧阳克忙道：“买得好！咱们再多买些！越多越好！”我哈哈大笑。

　　我们又四处闲走，欧阳克显然竭力想逗我开心，我便也顺着他意，欧阳克看见一套雪□□致的纱衣，一定要买下让我换上，他说：“姊姊你穿红衣服不如白的好看，好好的红色被你穿的落寞极了，倒不如白色显得仙风道骨的好。”
　　漫步出城，天色渐渐暗下，欧阳克道：“姊姊，咱们逛了一天，什么时候回去？”我尚未答话，听见头顶两声清亮的鸟鸣，欧阳克道：“这地方倒有这种大雕。”话音刚落，不远的湖上传来一缕清声：“雁霜寒透幕。正护月云轻，嫩冰犹薄。溪奁照梳掠，想含香弄粉，艳妆难学。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绡衬着，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寂寞。家山何在，雪后园林，水边楼阁。瑶池旧约，鳞鸿更，仗谁托。粉蝶儿只解，寻桃觅柳，开遍南枝未觉。但伤心，冷落黄昏，数声画角。”清音娇柔，低回婉转。欧阳克听了神情有些怔怔，道：“这唱歌人不仅音律美妙，而且歌声深得其词意境，竟是个难得的雅人！”我情知是黄蓉，刚想说话岔开，只见一对少年男女携手从船上飞出，男的一身蒙古长袍，女的却是衣饰华贵，翩然如仙，那两人转眼就去了。
　　我干咳一声：“人走啦！”欧阳克回过神来，脸色有些讪讪，“我只是看看什么人能唱出这好的歌。”我鄙视地看他一眼，“一见钟情了吧？没见过世面！”欧阳克笑道：“我只是觉得她和姊姊你出场的样子有些相似，只怕和你性格也相似，看上去仙子实际上恶妇。”我大叫道：“你皮痒了不是！”出手一招“玉女投梭”，欧阳克早有准备，向左闪开，却恰好碰上我紧接而来的第二招，这招是落英神剑掌中的功夫，巧妙非常，顿时被我点中穴道动弹不得。
　　我笑道：“你在我手下都走不过三招。这点本事，早被那姑娘的爹打飞了。”欧阳克道：“我又不招她，她爹也没道理来打我。姊姊我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放了弟弟吧。”

　　忽然几人远远奔来，看见叫道：“可找到啦！”这几人衣着华贵，却是侍从打扮，其中一个管家模样上前行礼道：“小人见过欧阳公子、姑娘。小王爷在府中设宴，务请公子姑娘过去。”我情知黄蓉郭靖今晚要到王府，黄蓉和欧阳克很有一番纠缠，这也是欧阳克厄运的开始，便打断欧阳克的话道：“我们今天有事，不回去！”欧阳克笑道：“你们瞧，姊姊点中我的穴道，不许我走，你们回小王爷去罢。”语气轻佻，那管家眼光在我们之间转了转，忽然朝我跪下叩头道：“小姐请和我们回去吧。就当可怜可怜小人。小王爷交待，务必请回来的。”
　　欧阳克看着我道：“姊姊，有事咱们改天吧。看这人确实为难。”我早发觉几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俩，欧阳克更是故意说得暧昧无比。我顿顿足，解开他穴道道：“好啦！回去就会去，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