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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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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沙沙不是一条狗。
沙沙眼神是纯真的,看到他会让你感到罪恶。奚九看着臂膀下承受着他所有的重量却丝毫没有怨言的少年——头发粗糙,衣服邋遢,笑得干净。
他记忆中,沙沙傻傻地埋首书中,说要听娘的话好好读书,暖暖的阳光照在对面,只有一滩红色的液体和干瘦的尸体。
什么都消失了,不在了。甚至无穷无尽的虚无也不见了。那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沙沙的娘,因为沙沙他爹的背叛,决绝地反抗,激烈地告别,爱情总是如此让人无奈。那是个坚韧的女子,会做南瓜饼和善养文竹的女子。死后仅仅成为别人的谈资,被遗忘,消失,不见了。
生命如此微不足道,一念之间,化为虚无。
“你说我娘去哪儿了呢?”沙沙每天都会问这个问题。
“估计跟我妈一样,去找一位跟你有血缘的弟弟。”奚九不耐烦,沙沙在拷问他的人性——懦弱的人性。
“真的吗?那太好了!”
“有什么好?”他尽量缓和自己的语气,以免被沙沙看出点儿端倪。
“娘亲说了,血缘是你不可抗拒的你的另一条生命。”
是吗?他背部一阵酸痛。
总是有人在他背后扔石头。有人在他面前说他是杂种。还有人当着老师的面嘲笑他,哄堂大笑。
这是漾的主意。
但他的处境应该比父亲要好。大学里的学生从未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不会有人在意你家的狗究竟是生了公狗还是母狗,还是两者都生了。因此也不会有人在意你究竟是他生的还是她生的。
奚九的饭已经是第九十次被人撒上沙子了。漾就坐在远处望着他,敌对的姿态,耸耸肩,蔑视的笑。
他其实是想感谢他的。他能在这种对抗般的生活中感受一些被惩罚的乐趣。罪恶不再那么深。
沙沙挥舞着拳头向漾跑去。对,沙沙不是一条狗。但他总是这么笨,这么远的距离,如坏掉的弹簧崩裂,鼻子里冒着鲜红的血。
漾穿着一身睡衣。从远处慢慢踱来。人字拖和地板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一点点让人骨子里生出恐惧和怜悯,他蹲下,像一直青蛙,“为什么不反抗?嗯?还不如你的沙皮狗?”
“不许你这么说他。”奚九几乎没有这么做过——他是流水线上最优秀的产品,他扯过漾的衣领。
“哦”,漾吸了吸鼻子,抹了一点儿沙沙的血放在舌尖吮了一下,“可怜的忠诚的狗,他还不知道他母亲死了吧?”
“你在说什么?”他拼命捂住沙沙的耳朵。即使徒劳。
“那就回答我,为什么不反抗?看你的沙皮狗”,漾指着沙沙,“逃走了。他跟你一样懦弱。不敢面对现实。”
“行了,别再说了!你想听什么?因为我想死,你做的正合我意。你满意了?”他挣脱束缚,欲离开的双脚被漾拉住。
“奚,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漾张开双臂,慢慢向后退,慢慢地笑着,“不如我们打个赌。这么多年,你总是赢,但这回不会这么容易。你看,这是个实验,就跟生物里那只被解剖的青蛙一样。”
漾从餐厅四楼坠下。像一只绿色的青蛙,新鲜。
梦围着长长的围巾,涂着红色的指甲油,双手掩住湿润的唇,没命地尖叫。
据说,餐厅下的台阶上至今还留着些许漾从高空坠下时摔出的血液的痕迹。在大片的绿色植被下,暗红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