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空城》樱七月

7、三生（下）

　　第三世的相遇是在一个染血的黄昏，茫茫沙漠里，一匹战马奔腾而来，上面伏着的蓝衣少女在经过我身边时跌落下来。
　　落日的余晖里，她的容颜掩在白色面纱下，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她是阿吟，也是林琳，确切地说，是她们的转世。

　　空灵的铃声响起的时候，那轮圆日已经快要落下去了。
　　我抬眸，看见那个白衣的身影迎着最后的阳光，慢慢走近，眼神空寂，衣袂纷飞。
　　他还是来了。

　　少女醒来的时候，沉息正在熬药。
　　我注意到她很好看，比阿吟或是林琳更好看，然而即便这一世她变了模样，我也能第一眼就知道她的身份，沉息自然也可以。
　　“是你救了我？”
　　熟悉的情景里，连她说的话也是一样的，我看到沉息唇角微不可觉地弯了弯，转身端着药在床边坐下：“是。”随即舀起已勺药，垂下眼睑轻轻吹了吹，才送到她唇边。
　　她的脸立刻红了，伸手去接药碗：“谢谢，我自己来就行的。”
　　沉息神色未变，任她接过碗，而后站起身走开。
　　“我叫黎夙，已经被灭了的黎国的公主。”身后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父王在最后时候让他身边的侍卫将我护送出城。”
　　沉息大概早已知晓她的身份，听到这些也并未有什么惊讶，只是回过头，眸底浮现一律温柔之色：“你可以一直在这里，让我照顾你。”
　　黎夙的脸又红了，她低下头，睫毛颤了颤，随即抬头，冲他嫣然一笑。

　　黎夙的性格与阿吟和林琳都不同，这位自小生长在皇宫里的公主温柔安静，很容易脸红。好几次她试着帮沉息做饭，却又在看见他的时候便害羞得低下头去。
　　然而她并没有一直留在沉息身边。
　　几天后，黎国的联姻国姜国的太子带着军队找到了这个大漠里的小屋。
　　太子便是狐妖落，他找到黎夙时，那个一向静谧的少女眼眸内忽然闪现了璀璨的光芒，提起裙摆扑进翻身下马的落怀里。
　　身后，沉息静静看着那一幕，眼神空远，却也寂寞。
　　姜国的太子辰洛与黎国公主黎夙自小便想处融洽，这样的青梅竹马，曾经是六国传唱的佳话，沉息没理由不让黎夙跟辰落走。

　　“她不会死，我会找到她，你为什么又插手？”辰落的语气有些冰冷，“第一世你改了她的命运，让她横剑自刎，这一世你还想做什么？”
　　沉息静静侧坐在亭中石凳上，回眸看着他，微微一笑：“守护者不得对异能者动情，落。”
　　辰落的眼神有刹那的惶恐，却又立刻恢复了坚定：“我的事不劳城主费心，只是希望城主能够放过她，也放过自己，不要再强行更改她的人生。”
　　“她一个人在漫天黄沙里，要我不去救她，我实在做不到。”
　　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却多了些寂寥与无奈，令辰落也是一愣。
　　俊朗的狐妖少年抬眸看着大漠上的辽阔星空，低叹口气：“沉息，你是空城的城主，这样的情感，不是你该有的。”
　　“是吗？”白衣的清秀少年淡淡一笑。
　　黎夙走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沉息，事实上，辰落来了之后，她就再没见过那个沉默寡言的清冷少年。
　　“他走了。”辰落看着她回眸凝望着小屋的神情，轻声道，“我已经谢过了他，他便告辞离开了。”
　　他为什么没和我说？
　　没有问出来的问题，黎夙垂下眼帘，拉住辰落的手，随他上了马车。

　　十年后，姜国国破，已经继位的辰落战死。
　　正是寒冬，噩耗传来的时候，黎夙站在姜国国都城头，看着城下敌兵，不顾身边将士哀求，高声道：“黎夙既嫁入姜国，便当与姜国同存亡，夫亡国破，黎夙再无苟且之念。”随即纵身一跃。
　　沉息站在远处的石壁上，看着黎夙脸色苍白地说完那些话，在她翩然从墙上坠下的那一刻，波澜不惊的眸中忽然惊起涟漪。
　　下一瞬间，那个白色的身影已自空中抱住黎夙单薄的身体，迎着漫天风雪，回到了石壁上。
　　“我要救她。”他望着对面的落，淡声道，眼神却是不可违逆的笃定。
　　落看着他怀里昏迷的蓝衣女子，眼眸微动，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的，这是她的命运，我们谁也更改不了。”
　　“两千年前我救下她的那一刻，就什么也不顾了。”沉息冷笑道，“所谓的守护者，就是你这样将她安然送到死亡边缘的人？”
　　“那么让她留在你身边，像阿吟一样痛苦不堪吗？”落苦笑，“这是异能者的命运，她是人，人的生命于你于我都太短暂。沉息，我们不能这样自私。”
　　有片刻的静谧，只听见雪花簌簌飘落之声。
　　“我不愿想那些。”沉息开口，“我只知道不能这样看着她死。”
　　话音甫落，他怀内的女子却忽然张了张唇，发出一个虚弱的声音。
　　“洛。”
　　落一怔，慢慢走近沉息，伸出手，轻轻抚过黎夙的发。
　　我不知道沉息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只看见他漆黑的眸子注视着怀里的黎夙，眼神里除了柔软什么也看不出。
　　“姜国的王辰落没有战死，他会带黎夙离开这里，归隐山林。”半晌，落闭了闭眸，一字一字道，“我会放弃一切法力，做一个人，给她一世安好。”
　　沉息微微一笑：“这样很好。她便交给你了。”
　　落没有说话，只是接过黎夙轻软的身子。
　　沉息看了看空荡的双手，眼里闪过一丝急遽的光，而后转身，慢慢走向风雪深处。
　　皑皑白雪里，他的背影空寂如画，仿佛这天地间，从来只有他一人。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极轻的声音，依稀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白衣的少年，抱着怀里已经没了生命气息的女子，在她耳边喃喃的自语。
　　“阿吟，你知道吗？我多想与你白首偕老，可我连这样的权利，都没有。”

　　心里在那一瞬间忽然成为一片空落。
　　脑中似是有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断开，眼泪滚落的那一刻，我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张许久未见的熟悉的脸。
　　涯。
　　见我醒来，他似是松了一口气，俊朗的脸上浮现笑意。
　　我弯起唇角，挤出个笑容：“你回来了？”
　　“不想笑便别笑，难看死了。”他皱眉，遮住我的眼睛，“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慢慢敛了笑，移开他的手：“我看到了那些事，那些你不希望我知道的事。”
　　他移开目光，低声道：“我知道，你迷失在梦妖编织的三世梦里，若不是我带你回来，你便要永远留在那里了。”
　　“对不起。”我轻声道。
　　“真想不到你竟然也会跟我道歉。”涯苦笑，“千泷，这些事，你知道了也好。沉息以后不会再出现了，你们两再有交际，只是害了双方。”
　　“他一直在等我，对不对？”
　　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
　　只为每一世的一次遇见。
　　我忽然抬起手，掩住脸，大颗大颗的泪滚落下来，我只能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涯低头看着我，眼里的光逐渐深邃，他伸出手，轻轻将我拥入怀里。
　　“求求你，让我见他。”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拉住他的衣袖，抬头说，“让我见沉息。”
　　“他不会见你。”眼眸里闪过一丝恼怒，涯冷声道，“千泷，你还不明白吗？你陪不了沉息，就算你不顾一切地到他身边，他也注定永远孤独。他的时间早就停止了，而你的生命只有短短百年，你到底能做什么？”
　　“一百年也好，三十年也好，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多久我都不在乎。”我微微一笑，“你说得对，他独自守着空城千年，万年，甚至更久，我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回忆。但至少，在那一瞬间，他不是一个人。”
　　涯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他静静看了我半晌，终于放开我，轻声道：“你是异能者，想着你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就可以了。”
　　“谢谢你。”我小声说。
　　涯轻扬唇角：“千泷，你喜欢他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我喜欢他，每一世都喜欢他。”
　　阿吟是我，林琳是我，黎夙也是我。
　　我可以透过自己，看到她们的心。
　　“会很辛苦。”涯抬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声音低柔得完全不像他。
　　“我知道。”我点头，“可我喜欢他，想要和他在一起。”
　　“那么，去吧。”他低头，轻轻在我额上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