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空城》樱七月

3、守护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传说？
　　每个人在轮回之时，前生最爱之人对他的爱将会化成一种名为“护”的存在，护拥有人的意识，拥有人的情感，唯一没有的是人的实体。
　　但护会一直守护着自己前世的爱人，看着他慢慢长大，慢慢变老，慢慢死去。
　　他看着你哭，看着你笑。你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脆弱，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对，所有的错……你所有的一切，他都陪着你走过。
　　虽然你跌倒了，他不能扶起你，但他比你更疼；你落泪了，他不能帮你擦去眼泪，但他一直站在你身边。
　　请记住，他一直站在你的身后，一直都在。

　　我叫林千泷，一个原本以为自己很普通的18岁女生，高考过后的解放者。
　　我说原本，不是因为自己突然间有了什么富家女的身份，更不是像灰姑娘一样忽然变得很美，而是因为在一个多月前的某个深夜，我遇到了一只自称是我的守护者的狐妖。并且在那半个月后，当生活毫无变化的我甚至以为那只是我的一个梦时，却在和高中同学一起到落城旅游时，再次遭遇到离奇的事。
　　也是在那后，我才终于开始相信，也许我真的就是那只叫涯的狐妖口中的异能者，沟通各个空间的媒介。

　　落城的故事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了，半夏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似乎真的完全将那个离奇的遭遇忘得一干二净。反倒是我，由于涯时不时半夜造访而苦恼不已。
　　按说他要是白天登门拜访，哦，不对，那只狐狸一般喜欢登窗，总之，只要他不是深更半夜突然跳到卧室的窗户上，我都可以忍受。
　　但他偏偏是个昼伏夜出的生物，这让我着实有掐死它的冲动，管他属不属于国家保护级动物。
　　“我说，都放暑假了，还没有了该死的作业，你怎么还是成天一副睡眠不足的颓丧模样？”坐在奶茶店里，半夏边不住瞟着窗外的浮躁夜色边漫不经心地问。
　　我狠狠地嚼着奶茶里的珍珠：“做噩梦！”
　　“噗！”半夏一口奶茶差点喷了出来，“天天做？”
　　“没错。”
　　那只死狐狸就是我的噩梦，隔三差五跑来说的都是差不多的话，什么狐妖家族的历史，狐妖家族的使命……
　　“算了，我跟你说哈。我昨晚在我家楼下遇到了一个男生，他真可爱，竟然问我为什么晚上一个人出去，不害怕有危险吗？然后我就说，要不下次他陪我出去。”半夏凑过来，“结果那个男生就脸红了。”
　　“你真不厚道。”我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却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哎，他长的怎么样，是你们小区的人吗？”
　　“当时灯太暗，我也没看太清，好像是穿着黑色的外套，高高瘦瘦的，应该挺清秀的。”半夏耸了耸肩，“以前倒是没见过他，不过听说我们小区最近新搬来一户人家，也许就是他家也说不定……”说到这里，她忽然抬起眼帘，诧异地看着我身后。
　　“怎么了？”我转过头，却见一个穿着黑色外套和牛仔裤的少年正站在店门口微笑着看向我们这边。
　　我回过头，正要问半夏是不是就是他，却见对面的小妮子已经站了起来，微笑着向门口挥了挥手：“肖诺。”
　　店里的其他人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肖诺却径直走了过来，果然是干干净净的眉眼，虽称不上帅却让人感觉很舒服。
　　“半夏。”肖诺勾起唇角看着她。
　　半夏指了指我：“喏，我闺蜜，千泷。”
　　肖诺似乎这才看见我，低头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瞳孔里微微闪过一丝异色，随机微微一笑：“你好。”
　　我也冲他笑了笑，然而这个笑容却是挤出来的。
　　如果我方才没有看错的话，他看我的目光分明有一丝，敌意。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抬头去看他，却见他已转向了半夏，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笑意，根本没有分毫不快的神色。
　　奇怪，是错觉吗？
　　“所以你是要送我回去？”我正出神之际，半夏已经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肖诺的脸果然又红了，却点了点头。
　　半夏似乎对逗他很感兴趣，俯身对我说了句“拜拜，妹妹今晚自己回去啊，乖”便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我郁闷地站在店门口看着那个重色轻友地家伙一蹦一跳地跟在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肖诺身边，正要转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却忽然愣了下。
　　刚才他们站在路灯下，可我似乎只看到地上一个人的影子。
　　我猛地回身，他们已经过了马路，但我还是看得清他们的身影。
　　没错，地上只有半夏的影子，那么，会不会是，肖诺根本就不是人？？！
　　我赶紧跑到马路边，想冲过去追上他们，然而有人自身后一把拉住了我。
　　我不耐地回头想甩开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一转头，却愣住了：“涯，你怎么……”
　　“放心，其他人看不见我。”涯摇着折扇，闲闲瞥我一眼，“你没看见这么多车吗？不要命了。”
　　“可是，半夏。”我焦急地看向马路对面，却发现半夏和肖诺已经不见了。
　　“肖诺不会伤害她的。”涯一把揽住我的肩。
　　我嘴角抽搐了下，一把拍开他的爪子：“下次说话的时候再动手动脚，我直接把你烤了吃了！”
　　涯“委屈”地靠上前来：“好歹我是小千的守护者，用不着这么见外嘛。”
　　“别叫我小千！”第n次怒吼，我蓦然想到正事，“对了，你刚凭什么说肖诺不会伤害半夏，他连影子都没有，应该不是人吧。”
　　“不是人就一定会伤害人？”涯冷笑一声，“你也是这样的想法吗？”
　　“当然不是！”我瞪他一眼，“可他刚刚看我的时候明明是敌视的，况且他主动接近半夏，肯定有什么目的。”
　　“他看你时目光有敌意，是因为你能看到他，他觉得很奇怪，担心你也不是人，会伤害半夏。”涯干脆在一旁的花坛边坐下，“至于他主动接近半夏，也是为了保护她。”
　　“他才不是人。”我愤愤道，顿了下，猛然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他很奇怪我能看到他？为什么，半夏都能看到，我为什么就不应该看到？”
　　“问的好，没错，事实上，谁都不应该看到他。”涯原本打算故意卖关子，见我已经开始不耐烦，只得说，“你有没有听过护？”
　　我老实地摇头，涯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两天前的晚上才给你讲过！”
　　“是吗？”我炸了眨眼，“但我没听啊。”
　　“啪。”涯的纸扇落到了地上，只听他咬牙切齿：“那好，我再讲一遍。”
　　涯重新将“护”的存在讲了一遍后，我终于明白肖诺原来是半夏的护。
　　“可他不是没有实体吗？”这是唯一的问题了。
　　“任何一个空间都可能突然和现在你生活的世界相通，我不知道为什么半夏突然可以看见肖诺了，但你是异能者，你应该想办法让肖诺放弃现在这样的存在方式。”涯脸色郑重。
　　我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肖诺这样保护这半夏不比只能摸摸地陪着她好吗？”
　　“万事都有应该遵循的法则。护的存在意义便是守护，肖诺这样，超出了护的意义，如此下去，会令护与人的空间出现动荡。肖诺可能会为了保护半夏而改变她的人生轨迹，这是违反了规则的。”涯拍了怕我的头，“半夏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让肖诺为她除却一切悲伤与痛苦，那样的生命是不完整的。”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我懵懂地点头，“可是我该怎么做。”
　　“进入他的世界。”涯忽然懒懒一笑，“我会送你进去，不过我就不能陪你了。”
　　“喂……”反驳的话还未说出来，眼前一阵天昏地暗，再睁开眼时，我已经站在了一片黑暗里。
　　“臭狐狸你给我去死算了！”忍不住在心里把涯骂得狗血淋头，但不了解当前形势的我还是不敢骂出声，生怕吵醒了什么不明物体。
　　突如其来的光让我一时无法适应，只好闭上眼睛，耳边却传来婴儿的哭声。
　　睁开眼，我终于慢慢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医院的一个急诊室内，床上躺着的女人虽已累的满头大汗，虚弱无力，我却一眼认出那就是半夏的妈妈，而旁边的几个护士正围着怀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的医生。
　　这是刚出生的半夏，急诊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却没有人能看到有一个穿着黑色外套和浅色牛仔裤的少年正站在他们身边，看着哇哇大哭的半夏，然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睛。
　　哭声渐渐止住，婴儿挥舞着手脚，转而咯咯笑了起来。
　　少年微微一笑，那是肖诺。
　　半夏像所有人一样一天天长大，天性好动的她总是趁着大人不在时，好奇地到处乱爬，每当这时，肖诺总会一脸紧张地跟在她身边。
　　其实我有些不明白，按照涯所说的话，肖诺只能陪着半夏成长，而不能插手她的经历，那么即便半夏真从楼上摔下去，他也不能救她，那他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又有什么用？
　　还未等我想清楚，眼前的画面已变成上了小学的半夏第一次考试砸了的时候。我和半夏从小一起长大，这一次她考砸我也在学校笨拙地安慰过她，当时那丫头还被我逗笑了，没想到放学后却一个人躲在她家楼顶的天台上哭。
　　看着那个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捂着嘴巴流泪的样子，心狠狠地疼了起来，正要上前，肖诺的身影已经慢慢浮现出来。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漆黑的瞳孔里满是怜惜与不忍，然后慢慢蹲下来，揽住半夏的肩膀，伸出手徒劳地揩拭着半夏满脸的泪水。
　　十八年的记忆里，他一直站在半夏身后，在她开心的时候自己也露出笑容，在她难过的时候抱住她轻声劝慰，甚至在半夏生病的时候坐在床边轻声唱着她听不到的歌……这些画面很温馨，我却仿佛能看到那个叫肖诺的护心里交迭的幸福与悲伤。
　　“是你身边的那只狐妖送你进来的？”画面蓦然被打碎，肖诺站在我身前，冷冷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开口道：“肖诺，我知道你是半夏的护，但你不该出现在人间，这里不是属于你的空间。”
　　肖诺专注地打量了我几眼，眼中划过一丝恍然：“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异能者，那么刚刚那只狐妖，应该就是你的守护者了？”
　　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跑题了，但我还是老实地回答：“是又怎么样？”
　　“连人都算不上的异能者都有守护者，我为什么就不能真正地呆在半夏身边保护她？”肖诺冷笑一声。
　　我心内一惊：“你说什么连人都算不上？”
　　然而那个少年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画下一个符号：“回去，别再管我的事。”
　　“小千，小千！”涯拼命地摇着我的肩，我没好气地睁开眼睛一掌拍开他的爪子：“干嘛啊你，演琼瑶剧呢？”
　　“我看你进去那么久，怕你出事嘛。”涯嘻嘻一笑，“怎么样，肖诺怎么说？”
　　“他让我别管他的事。”我郁闷地抓了抓头发，转头问，“涯，我是人吗？”
　　“啪”涯手里的折扇再次落地，他瞪大了那双桃花眼看着我，“你真的是她的转世？怎么两世的容貌和智力都差了这么多。”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瞪他一眼，“快回答我的问题！”
　　涯哭笑不得地说：“当然是人了，难不成你也是妖怪啊。”
　　“不是……”我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清楚，纠结了半日，只好放弃，“好吧当我没问过。”
　　涯笑眯眯地凑上来：“小千，要不要本公子送你回家啊？”
　　我微笑着看向他，回了两个字：“去死！”

　　“半夏……你和肖诺，还好吧？”几天后，我小心地问坐在对面看书的半夏。
　　半夏抬头，狐疑地看着我：“你这问题，怎么古里古怪的？什么叫还好吧？”
　　“啊我直说了。你没有喜欢上他吧？”千万不能啊！
　　半夏的脸却微微红了：“应该还不算喜欢吧，只是觉得他人满好的，也挺喜欢跟他在一起的，好像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停！”我焦急得打断她，“半夏你不能喜欢他。”
　　半夏愣了下：“什么？”
　　我咬了咬下唇：“下次在晚上见到他时，你注意看看他的影子。”
　　“什么影子，千泷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半夏笑道，“算了算了，不跟你扯，我得回去吃饭了。”
　　见半夏已经背上书包走出房门，我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是该追上去说清楚肖诺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
　　想了想，我决定还是得听涯的话，两个空间的平衡不能任意被打破，肖诺的存在也许可以确保半夏一生无忧，但却是强行改变了她的人生。

　　我追出去的时候，半夏千泷已经站在斑马线路口了。而路的对面，站着的是那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熟悉的少年。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些微的凝怔，但随即便重新移回到半夏，清澈的瞳孔温润似水。
　　我刚要出声喊住正向着肖诺走过去的半夏，却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而接下来的那幅画面，成为我记忆里一段永久的定格。
　　……
　　“半夏，怎么样，好些了吗？”走进病房的时候，半夏正靠在床头看书，我笑着放下手里的一袋零食凑过去。
　　半夏耸了耸肩：“根本没什么事嘛，我妈非要我住院。”
　　半夏的妈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呀，这次完全是万幸，怎么过马路还是这么不当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却见半夏只是微微笑了笑，继续低头看书了。
　　半夏的妈妈嘱咐了我们几句便出去买东西了，我便坐在床边陪她看书。
　　“千泷。”不知过了多久，半夏忽然开口。
　　“恩？”
　　“我总觉得，在那辆车子撞过来的时候，有人挡在我身前，牢牢地抱住了我。”半夏轻声道，“其实我根本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我这两天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的片段很短，但很清晰，唯一模糊的就是梦里的一个少年。”
　　我静静地听着半夏讲述那些她所认为的梦境，却不能告诉她这些都是真的，不能告诉她确实有一个少年，在她十八岁的生命里，一直默默地守在她身边，不能告诉她那个少年在最后一刻紧紧地抱住了她，让自己撞上飞奔而来的汽车……
　　这些，将永远成为她的梦境,包括那个用唯一一次机会救了她一命的少年。
　　“作为护，其实是可以改变他们所守护的那个人的命运轨迹的，但只有一次。”涯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肖诺想要救半夏，便要以命换命，这样的公平才是世界存在的法则。”
　　从此以后，那个叫肖诺的固执的少年，将永远消失在半夏的生命里。
　　几天以后，为了庆祝半夏康复出院，荆明他们特意组织了一场野外露营活动，其实我并不太想去，肖诺的事情让我闷闷不乐的好些日子，总觉得自己这个异能者似乎完全改变不了那些残酷的事，反而要成为那些事情的见证者，实在是窝囊。但架不住半夏的连哄带骗加威胁，只好不情愿地跟着他们在野外度过一晚。
　　“疯累了吧？”我无语地看着满头大汗地在我身边坐下的半夏，林离还真会闹腾，非拉着半夏跳什么健康操。
　　半夏回头一笑，正要说话，目光却忽然凝滞。
　　“怎么了？”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却不由呆住了。
　　远远的夜空下，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立在树下，这边的火光只能模糊地照出那是个少年，却看不清面容。
　　但我知道，那是他，肖诺。
　　也许因为我是异能者，我能清楚地看到他温柔的目光，如同过去的十八年里，一直凝望着半夏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肖诺忽然缓缓弯起唇角，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我一震，蓦然回过头，却正看见半夏眼中滚落的一滴泪，再看时，那边已是空无一人，哪里还有方才那个孤单的身影。
　　“半夏。”我轻声唤她。
　　半夏垂下眼帘：“千泷，你相信吗？刚才，我好像看见了梦里的那个男生，他对我说了什么，可我又记不起来了，就这么一下的功夫，我竟然又记不起来了……”
　　我鼻子一酸，眼前忽然模糊一片。
　　他在说，我爱你。
　　半夏，他说的是我爱你啊。
　　为什么，我却不能告诉你？为什么，连他的曾经存在都无法让你知道？ “千泷，你在难过。”担忧的声音轻轻响起，我转过脸，正对上荆明漆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