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八章 ...
-
康熙五十八年十一月承德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祸乱之年,四季交替也越发不循常理,已入十一月,小雪都过了,这北方的天却不似往年那样寒冷。昨儿个夜里,偏偏没来由地降了一次霜,突来的寒意让人来不及提防。
行宫里的两名宫女们慌乱地整理着妆容,今晨公鸡竟然没有打鸣,害她俩儿睡误了时辰。
“今天连公鸡都得了一天的清闲,不用打鸣,偏生我们姐妹还得忙里忙外!”说话的宫女唤作海莲,约莫十五六岁。
“行了,别抱怨了。咱们呀,就是一辈子的奴才命。真要像夫人小姐似地过活,还不折了咱们的寿。”站在海莲对面一个名叫春棠的宫女正系着衣纽,虽低着头,却能肯定没什么好脸色。
“呸!”海莲远远地啐了一口,瞪眼道:“大清早你咒谁呢!没出息的东西!”
春棠抬起头,白了一眼海莲,仰起下巴,笑道:“要不你也学厢房里的那位,,狠狠心给人做小,倒不失为一个发达的门道儿。”说着整了整衣裳,缓步走了出去,在门口正撞见一个稍微年长的宫女。
“赶紧儿吧,磨蹭什么呢!都起晚了,还不麻利些!”那宫女说话粗声粗气,两道浓眉骤簇,像极了庙里的什么罗汉,一脸肃穆。
“芳娟姐姐,您来得正好,莲丫头又没正经了。”
海莲还在想着春棠方才的戏言,竟自出了神,不觉有人进了屋。
芳娟高声唤了海莲两回,海莲方才回过神,别的没提,开口便问:“娟姐姐,那厢房里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行宫中向来没这规矩,怎的让她住了进来。我们做宫女的倒还不如一个当人小老婆的,平白无故地受她差遣。”
芳娟脸色大变,赶紧示意海莲住口:“你这丫头,平日里就管不住这张嘴。这原不是你该追究的事儿,上面怎么吩咐照着做就行了,管她是谁做什么?”
“就是!”春棠接道:“再说了,到了今天这份儿上,那自是她的本事,你活该受她差遣。不论别的,就数她的模样。那兰福晋不用说了吧,绝标致的一人,可跟她一比,自然是逊色了些。”
“说起那兰福晋,就更奇怪了。瞧她来时的那个排场,我还以为是什么妃嫔娘娘来了呢,后来才知道只不过是雍亲王府里的一个侧福晋。”海莲嘲道。
“行了!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些话咱们姐妹之间说说就行了,青天白日的,要是让厢房里那位带进来的使唤婆子听去了,免不了一连串的祸事。眼看这兰福晋也快生了,咱们就再坚持些时日便罢,赶紧跟我接差儿去吧!”
海莲和春棠相视一笑一左一右挽着芳娟,走出了宫女房,没走多远,只听海莲打趣儿道: “就算给那哑婆子听去了也不打紧,她愣是说不出口。”话毕,一阵哄笑,三人便渐渐走远了。
兰福晋在避暑山庄行宫中待产已九个多月了。刚来那会儿,这里山间清流、绿树成荫、鸟语花香,蜂飞蝶舞,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中原属于那酷夏的烦闷登时削减了大半,若不是身临其境恐是永远感觉不到,令人不禁赞叹这果然是避暑的绝佳之地。唯一不足的便是距离京城甚远,来去途中自是劳顿了些。若能在京城附近彷着样修一座,自是再好不过的了。这里的美,不是一眼便能瞧透的,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季一季,越是住久了,便越发的依恋。何况今时今日,此等世外幽静之地怕是难以再觅。此处虽静,但不会给人以孤寂之感,其间分寸浑然而成,人心于此洗濯,得以安谧。可是兰福晋天生便是静不下来的,她的人,她的心。待着待着,心内便发了荒,好在后来又请人住进了这行宫的厢房,也算有个伴。这厢房中住的人,是这儿因貌若天仙而远近驰名的寒府三姨娘。
寒府的当家老爷叫作寒志,官儿不大,专职打理行宫诸事和料理皇亲贵戚的来访。十几年来,靠着这个肥差,积存了好些家当,日子倒也过得富足。唯一让他感到美中不足的是自己年过四十,仍是膝下无子。一妻一妾先后为他生下两个女儿,让他耿耿于怀。一年多前,家中的仆人带回一个失忆的美貌姑娘,来的时候像是落了难,衣服鞋袜脏的脏,破的破,举身潦倒不堪。尽管如此,却不曾影响到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庞。寒老爷视此女为天人,收留她之后,替她调理好了身子,并有意纳她为妾。那女子对寒家救命之恩内感于心,见自己一个失了忆的弱女子无处容身,也心甘情愿地从了寒老爷。圆房那天,寒老爷给赐了“芙芸”一名。没多久三姨娘便怀了身孕,寒老爷对其爱怜更甚。这寒府虽是小门小户,但是非却不见少,不过这些小是小非原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足以倾覆这个家门的祸事却因兰福晋的避暑山庄一行揭开了帷幕,有道是“因果报应”,这恶果原不是偶然,一切早已注定了……
三个月前
寒府离行宫不远,穿过后山的山路,再步行个百十来步便到了。那一日,寒老爷刚打点完京城来的兰福晋初到行宫的事,劳累地回到了住处。进了门,首先迎上前来的是糟糠之妻寒夫人月柔,盘着如意髻,穿着一身灰棕相间的汉服褂子,黑棕色的绣着双福的绣鞋,乍一看就象庵堂里的老姑子,与三十来岁的年龄相比人的确是老了些。跟在寒夫人身后的二姨娘金菱,梳着双凤鬓,头戴金玉簪,鲜粉褂子里穿着件鹅黄薄衫,腰间系着条翠绿腰带,坠着些金缕丝线,阳光照过,随着她娉娉而起的步子,闪着耀人的光彩。这二姨娘是苏州人士,十六岁在梨园登台唱花旦,十八岁成了角儿。当年一出《游龙戏凤》中的李凤姐艳惊苏浙。如今虽然五六年没再唱了,举手投足之间仍透着几分戏腔戏调。
“芙芸呢?”寒老爷一开口便问起三姨娘,眼前的二位顿时变了脸色。
寒夫人转颜强笑道:“妹妹她原本是要到院子里来迎接老爷回府的,不过我见她有孕在身,这院子里风大,我怕她身体有恙,所以便让她在前厅等着,并吩咐了哑娘在一旁伺候。”
寒夫人的回答似乎很合寒老爷的心意,只是一旁的二姨娘脸色更沉了。
“老爷,赶紧进屋吧。”寒夫人挽起寒老爷的手,进了前厅。
“老爷,您回来了。”说话的就是三姨娘,垂云髻不与别人相同,只是微盘着,镶了蓝色碎珠花,两缕发辫用水蓝丝线系着由耳际垂下。白色底蓝色镶边的衣衫外罩着件粉色纱衣,这粉色并不显妖娆,反倒衬得三姨娘越加的清丽脱俗,楚楚动人。“哑娘,快去沏壶茶来!”三姨娘吩咐身边的女仆。
一个穿着藏青粗布长褂,弓着身子,满脸皱纹的老婆子点了点头,走出前厅。这个被唤作哑娘的婆子便是当年避暑山庄后山茅草屋的女主人金桂。当年的她容貌虽然称不上绝色,但也不至于很丑,的确还有几分姿色。如今她老的多了,成了一个长相平平,不会说话的老婆子——这一切全都是兰福晋的杰作。
当年还是雍亲王府侍妾的兰福晋,在得知自己的心上人背弃诺言之后万念俱灰。她抱憾自己痴心错付。终日伤心欲绝以至性情大变。苦守爱恋,原是自己天真无知做出的傻事。想起自己在这府中这么些年任人差遣,遭人白眼,受人欺凌,忍气吞声,心里的愤恨无论如何都难以平息。她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做个轰轰烈烈的女人。让曾经背叛过她,轻视过她的人都对她另眼相看。后来她通过王府里的一个太监得知雍亲王与民女金桂在茅草屋的一夜缠绵。兰福晋暗中派人调查此事,却发现金桂怀了王爷的骨肉。兰福晋并未当即下令刺死这个乡女,造成一尸两命的惨剧,反将此事告知了王爷。精明的她正在盘算着更高明的一步棋。很快她找人安顿了金桂,其实是借着保护皇室血脉为名将金桂幽禁起来罢了。另一边她通过王爷买通了太医,谎称自己怀上了身孕。兰福晋许诺并不会伤害金桂,等她顺利产下孩子之后便花钱打发她离开这里,所以王爷未加以制止。
兰福晋日夜祝祷金桂能产下小阿哥,如此一来她便可以母凭子贵,在王府中获得权势。很快便到了金桂临盆的日子,那一日雍亲王府人流进进出出,甚是忙碌。傍晚时分,随着一声哇哇地啼哭,小阿哥出生了,他便是日后的弘历
金桂还来不及瞧瞧自己的亲骨肉,小阿哥已被兰福晋的贴身婢女环翠抱走,自己也身受酷刑,满腹的冤屈再也无法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