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寒霜（三之一）假凤虚凰》吾木苍龙

7、第六章

　　胤祯站在内院外，眼前朱红色的高墙，血染得一般，格外刺眼。
　　自从与兰福晋重逢之后，胤祯心里那段封存已久，奄奄一息，难以割舍的爱恋仿佛获得了重生。钮祜禄兰欣的音容笑貌，兰福晋的绝望幽怨自此便萦绕于心。从前的，现在的，熟悉的，陌生的，零星的记忆碎碎地拼凑，残破不堪。他已经伤了她，因此他决心要弥补她，给她她想要的一切。他要她明白，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只要是钮祜禄兰欣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不一会儿，倩儿咧着嘴向内院大门走来。
　　“平日里这扇门除了王爷别的男人是进不来的，今日王爷不在府里，王妃在屋内午睡，十四爷和王爷是亲兄弟便不必忌讳，随奴婢来吧，兰福晋正在后院候着。”说着转身带起路来，胤祯跟在后面。
　　曲曲折折的回廊，硬是将原本通往大门的路给折腾长了。
　　到了后院，兰福晋没有在抚琴，而是在房檐下的长廊中逗鸟。倩儿先行上前禀告，胤祯远远地看着四福晋袅娜的身影，竟自出神。兰福晋先吩咐倩儿去准备酒水点心，然后自己招呼胤祯入座后院的石凳，自己也坐在了他的对面。
　　相顾无言，纵然愁肠百折，此刻却连泪水也变得矜贵起来。
　　倩儿端上了一壶酒和几碟花花绿绿的点心。
　　兰福晋退了倩儿，先为胤祯满满的斟上了一杯。
　　“兰花酿？”胤祯啜了一口问道。
　　兰福晋点了点头，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后又满上。
　　“还记得吗？以前你说过你喜欢兰花，穿的戴的，上面都绣着兰花。你还说你喜欢兰花的香味，就连用的香粉和浴汤就会掺和兰香。有一次，你偶然间问我，不知道兰花用来酿酒会是什么味道，于是我们就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采摘了好多兰花把它们封在坛中酿酒，那个时候你还说，世上的兰花都被我摘尽了。”胤祯说着又连饮了三口。
　　兰福晋的两颊微微泛起红晕，不知是因为兰花酿的酒醉还是对往事的迷醉。
　　“我说世上的所有的兰花都比不上眼前这一朵，因为它们一过了花期就谢了，而你却永远光鲜，永远可爱，永远不会凋败，永远弥散着沁人的浓香。”
　　兰福晋双眸波光流转，她举起酒杯又喝了个精光，会心一笑，略带苦涩。
　　“开坛那天，坛中酒香悠悠，兰香袭人，可是尝了才知道，回味过苦。”兰福晋说着，莫名的苦味自舌尖蔓延开来。“兰花酿是你起的名儿，当即就封了它。现在我才知道，这兰花酿就像人生一样表面香甜怡人，却短暂得可怜，但凡过了那个当儿，便是没有穷尽的苦涩。”
　　“兰欣，你醉了。”
　　“醉？”兰福晋自嘲地笑了笑，接着道：“过去，喝不了几口就醉了。现在倒是怎么喝都喝不醉。”兰福晋高举起酒杯，将残留在杯底几滴酒晃入了口中。放在酒杯，兰福晋突然敛容问道：“十四爷今日特意造访，不知找臣妾所为何事？如果是来探亲的话，应该带上福晋会好一些吧，十四爷不会不知道深宅大院人言混杂吧？”兰福晋说话时，并没有看着胤祯，只是低头看着石桌。
　　“兰欣，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受伤的语气。
　　兰福晋仍是默默地低着头
　　“兰欣，你看着我，为什么你不看我？”
　　胤祯见兰福晋没有丝毫动容，便言归正传，表明来意：“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三日之后，我就要代皇阿玛出征准噶尔，今日是特地来向你辞行的。”
　　兰福晋一脸愕然：“什么？出征准噶尔？”
　　“是的，西北又有叛乱了，皇阿玛身体不适，我是自动请缨代他出征的。”胤祯淡淡地说道。胤祯从小到大对朝廷里的事都未有过多的关注，就连贝勒的封号也不是因为功绩而得来的。他虽与胤禛是亲兄弟，但是在夺嫡的众党派中追随的是八贝勒胤禩。
　　“可是……你……这……。”见胤祯为皇上着想要去打这么凶险的一仗，兰福晋又急又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兰欣，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兵法兵法涉猎的就不算少了。况且我还年轻，这是个立战功，树威信的大好机会，众兄弟们都抢着要去呢。兰欣，你放心，我一定会打下个天下给你的。“最后一句话，胤祯特意地加强了语气。
　　听胤祯这么说，兰福晋对他的担忧荡然无存，她冷哼一声，气道：“不！我不要！你大可不必这样，我告诉你，我不会靠任何人，我要的东西我会靠自己去得到。从前我需要依靠的时候，你却在另一个人的身边扮演着‘坚实的臂弯’、‘厚实的胸膛’。如今我再也不需要了，一切都晚了，别妄想可以弥补我！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兰福晋忽地站起背过身去，眼泪夺眶而出。
　　胤祯红着眼站起身：“兰欣，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你要的，我通统都会给你的！”说着转身迈开步子，没几步便走远了，再也看不见了。
　　兰福晋转身扑倒在石桌上，碰翻了酒壶，兰花酿自壶嘴源源地流出就象兰福晋的眼泪一般，顷刻见就泛滥成一桌的苦涩，分不清的酒还是泪。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封皇十四子胤祯为抚远大将军王出征准噶尔。北京城郊，康熙携众皇子替他举行了风风光光的出征礼。军鼓号角震天响，众将士豪气干云，这等排场堪于御驾亲征相提并论，胤祯从康熙手中颤巍巍地接过大将军王的令牌和御赐的神弓。与康熙的兴致勃勃不同，众皇子均是一脸愁容，又是封王，又是御赐，他们自然吃味儿，不免各怀鬼胎。康熙看在眼里，心中甚是不安，加上积郁成疾，更觉力不从心。
　　“十四这小子，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去打仗了？”八贝勒胤禩总觉得胤祯的举动大为反常。
　　“这……八哥，十四弟能被皇上重用，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啊。”身旁的九阿哥胤禟说道。
　　胤禩若有所思地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总觉得十四他……”
　　“八哥，你啊，就不要往别处乱想了。你别忘了，十四可是我们的人。”
　　“可是……他和老四好歹是亲兄弟，最近他们两个在皇阿玛面前都受到重用。这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呢？我们最好当心些！别着了他们兄弟的道！”胤禩说完长长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胤禟倒没多想什么，神情自若。

　　自从兰福晋得到康熙特准之后，已经不再是那个整天闷在王府内院耗费青春的女人了。她得以以接送弘历上下课为由，往来于皇宫和王府之间。胤祯出征转眼已经过了半年多了，秋去春来，眼看已将入夏。这几个月中，有几次，兰福晋在宫中看见过东娜，远远地便瞧着她眉头紧锁的样子。其实兰福晋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她不仅仅要担心远在边疆的胤祯，更要担心朝廷上的雍亲王。兰福晋每日趁着在宫中等弘历下课的那段时间打听着战场的战事和朝中的局势，虽然偶有出入，但心思聪慧的兰福晋隐约地了解到边疆捷报连连，朝中局势对王爷很不利，兰福晋很清楚，如此下去必有一伤。
　　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哥哥。
　　一个是过去的情人，一个是现在的丈夫。
　　一个是余情未了，一个是盛情难却。
　　不知近来是否过于劳心伤神，还是天气渐暖，兰福晋感觉食欲不振，睡眠不安。经宫中最好的御医诊脉之后，才得知自己怀了他的骨肉，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这个他是哥哥，是丈夫。兰福晋从未有过地恐慌，一切的一切只有自己明白。“愁眉思虑暂时开,启山云霄喜日来,宛如粪土中藏玉,良工一举出尘埃。”兰福晋求的签，签文的意思便是重重困难难自解，待得贵人相助之。在这个时候怀孕，难道是上天的意思？兰福晋决定暂时离开北京，暂时抛开这里一切的烦心琐事，找一处环境清幽的避暑佳地，静下心来，等待临盆。
　　于是在得到康熙恩准之后，兰福晋将弘历暂时托付宫中，自己却以一个王府侧福晋的身份，享受着后妃待遇，在一百御林军和三十御前侍卫的护送之下前往承德避暑山庄待产。
　　“启程！”只听领队的护卫高声喊道。马车中的兰福晋轻轻掀开身旁的帘子，探出头向后望去，马蹄扬尘，远处的紫禁城渐渐地湮没于烟尘之中
　　蓦地想起，几个月前，有人于此踏上征途，陡然觉得过去的终会过去，就像身后的紫禁城，而前方又是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