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寒霜（三之一）假凤虚凰》吾木苍龙

13、第十二章

　　十二月的天，太阳却毫无遮掩地肆意暴晒，昨晚被雨淋湿的地面还未干透，雨水的痕迹呈斑驳状。
　　寒老爷领着三姨娘前来向王爷和福晋辞行。两人均是脸色憔悴，尤其是三姨娘，一夜之间仿佛老了许多。托人通报后，两人在前厅等待。
　　三姨娘突然问道：“哑娘呢？为什么昨晚到现在一直没见到她呢？”
　　寒老爷启口欲答，只见兰福晋在海莲的搀扶下走入前厅，看上去气色不错。寒老爷和三姨娘行礼过后，表明了来意。兰福晋二话没说便恩准了三姨娘回府，寒志本想携三姨娘离开，不料福晋命人赐坐，二人只好遵命坐下，与之攀谈起来。
　　“听说，芙芸你也生了个女儿？”兰福晋笑着问道，脸上尽是喜色。
　　三姨娘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开口答话。这对福晋是极不礼貌的，可福晋脸上却无半点不悦，反而更高兴了。
　　“像三姨娘这样的姿色，生下的女儿长大了也一定是个绝色的大家闺秀。”
　　海莲也迎合地笑了笑，只有寒老爷注意到三姨娘颤微的唇畔和悬在眼中的两滴珠泪。
　　三姨娘托起茶盏，靠近嘴边，抿了一小口。心里拼命提醒着自己不能流泪，不能失礼。
　　“你们还不知道吧？小格格的左臂上有一个黑痣，这个可是富贵之相啊！”海莲倩儿兴奋地说，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一脸的得意，仿佛有富贵之相的人是她似的。
　　“滴答”，眼泪落入茶盏的一霎那融进了茶色里。
　　“哐啷”，那一刻茶盏也坠在地上，摔了粉碎。
　　三姨娘猛地起身，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寒老爷惊得一身冷汗，跟着起身，双手朝三姨娘瘦弱的肩膀沉沉地按了下去，同时转过了她的身子，使他背对着兰福晋，轻声问：“你不舒服吗？不舒服的话，要不我们先告退？”
　　兰福晋这下才感到三姨娘今天的反常，平日里性情随和的三姨娘，今天却沉默寡言，还打破了茶盏。
　　“芙芸，你是不是不舒服？如果身子不适的话，就先回家吧。”兰福晋尽量维持着自然的表情。
　　“那么，我们先告退了。”礼毕，寒老爷欲带三姨娘出门。
　　三姨娘突然转身对着兰福晋问道：“福晋，臣妾可以看一下小格格吗?”
　　听闻这话，寒老爷当下瞋目结舌，不知所措。
　　兰福晋笑着命人抱来了小格格，这的确是个可爱的孩子，白皙如雪的肌肤映衬着红扑扑的小脸蛋，眉目间的可爱怎么也掩盖不住。
　　三姨娘看着奶娘手中的小格格，开口又问：“我能抱抱她吗？”
　　寒老爷刚想阻止，兰福晋却点头应允了，不知道三姨娘打算怎么办，寒老爷只觉自己的额头冷汗直冒，心也狂跳不已。
　　小格格在三姨娘的怀里，安逸地眯着眼睛，小嘴宛如娇艳欲滴的红樱桃般嘟哝着。在她的左臂接近肩膀处的确有一颗黑痣，在三姨娘的记忆中这颗痣的位置大小丝毫无异。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此刻空空的脑袋被一个强烈的意念占据了——抱着孩子夺门而逃。不管了，什么犯上，什么不敬，此刻的她都不管了。可就在三姨娘决定孤注一掷的时候，怀中的婴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同时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好好的哭了呢？”兰福晋若有所思地样子，接着说道：“该不会是饿了吧？”
　　奶娘会意，抱着小格格进了内室，兰福晋也焦急地跟了进去。出来后再看，寒志和三姨娘已经离开了。

　　寒府通往行宫的山路上，一个女子手挎着食盒没精打采地走着，她穿着粗布的蓝色衣裤，衣服的一角还绣着一朵大红花，绣工不错，只是与衣服的样式欠搭，看起来不免怪怪的。她的头发用红布扎成两个小辫，尾端垂下的布条还随着她的走动晃得上下起伏，她是寒府里服侍寒夫人的婢女珍香，年方十七，长相平平，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真是的，搞什么吗？那么热的天还让人家出来送东西。”她边走还边不停地自言自语，都是些抱怨的话。
　　昨晚的那一场大雨，使原本凹凸不平的山路越发的泥泞了，她撩起裤腿，小心翼翼地避过一个水坑，选了树荫下一处干的空地坐了下来。
　　“累死我了，大热天的，要我来送东西。下人怎么啦？下人不也和你们一样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吗？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哼！等到日后我发达了，我就让你们也给我跑腿，听我的使唤。”她说到后来还“噗哧”地笑出声来。
　　“真是没事找事做，三姨娘是在行宫里，是皇亲国戚住的地方。难道还会缺少吃的？假惺惺地做了那么些东西让我大老远地送来，我看啊，你也不比二姨娘好多少！就是想要争得老爷的好感罢了。”她说着，低下头看着水坑中不怎么清晰的自己的倒影，扭捏作态地说道：“老爷年纪也不大啊，怎么眼神那么不好。我长得也不错，怎么不把我娶做四房呢？”说着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还幻想着自己穿着绫罗绸缎的样子，非常投入，一点都没注意旁边驶来的快马。等到她注意的时候，马正巧踏过水坑，溅了她一头一脸的泥水。
　　“找死啊！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啊？！”她站起身，双手一插腰，怒气冲冲地骂道。可马早已经飞驰而过了，气得她直跺脚。
　　她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一块手绢，刚想用来擦脸，犹豫了一下，把它叠好后又放回原处。改用衣服来擦，小心翼翼地生怕弄脏衣角的那朵大花。擦干净了脸，她扫兴地拎起食盒，准备继续赶路。大大的眼睛骨碌一转，她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于是打开了食盒，顿时惊呼了一声——桂花糕，四喜丸子，三色蒸条，都是她爱吃的点心。咽了咽口水，她伸手拿了一只四喜丸子往嘴里送去。

　　过不多时，珍香便到了行宫附近，一手拎着比来时轻了不少的食盒，一手还拿着块吃了一半的桂花糕，边走边打着饱嗝，脸上堆满了笑容。行至宫墙拐角处，她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悄悄探出头去，只见三姨娘跪在寒老爷的面前。
　　珍香见此，心内暗道：“怎么回事？难道三姨娘没有生下儿子，老爷勃然大怒？看三姨娘那么伤心的样子，老爷该不会是要休了她吧?老天开眼，我终于有机会啦！”
　　她心怀疑惑，脸上却眉开眼笑地再次探出头去，仔细地听他们的对话。
　　“哑娘烫伤了小格格，福晋那边要抱孩子，当时我毫无其他的办法可想，不得已只有将我们的孩子交给了宫女，事情就是这样。”寒志有些哽咽。
　　缩回头，珍香一脸惊异，嘴巴张得足可以塞下个鸡蛋。她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听他们的对话，这次并没有探出头去。
　　“不，不，老爷，啊……啊”三姨娘哀嚎着。
　　“芙芸，请你为了我们的家门着想，我们就当没有这回事，继续过我们的日子好吗？”
　　“不……不……不可以……不可以。”
　　“芙芸，起来跟我回去吧。”
　　“老爷，你好残忍，她是我们的孩子啊，她只是个孩子啊。你怎么忍心为了家门弃她不顾呢？你怎么忍心？不……我不要……放开我……不要……”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要让整个家门面临这场危机，那么势必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就连这个孩子也不例外。我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痛下决心的。留她下来无非只是多个无辜的小生命枉死罢了。但是她这一去，日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不也是我们所希望的吗？跟我回家吧，回了家再好好想想。”
　　珍香躲进了路旁的树丛中，慌乱中忘了拿摆在墙边的食盒。寒老爷扶着三姨娘离开时，不经意瞥了一眼那食盒。等到人走远了，珍香才从树丛后出来，她倒抽一口气，额头上已经渗出好些冷汗。惊魂未定，行宫中走出了好多人，长长的队伍中有一辆马车，在队伍中珍香看见了先前骑快马的那个人。队伍启程后，珍香向行宫里的一个小厮打听，原来是兰福晋返京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