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寒霜（三之一）假凤虚凰》吾木苍龙

12、第十一章

　　“寒老爷，三姨娘生了一个女儿。”不一会儿，一个宫女抱着婴儿从左边的房间走了出来。
　　寒老爷有心里有一丝失望，但很快眉开眼笑地上前接过孩子。
　　屋子里，兰福晋不断地哀嚎着，几近声嘶力竭，豆大的汗珠帘般地滴下，下腹难忍的剧痛让她差不多只剩半条命了。产婆也是汗如雨下，疲惫得紧，双手正不停地来回推按着。突然产婆的手被兰福晋狠命地按住，她看向兰福晋，气若游丝的兰福晋正瞪着一双驼铃般的眼，泪光盈盈地看着她，口中吃力地崩出几个字：“我……不能……死！”
　　另一边，寒老爷正和哑娘在侧房给他第三个女儿洗身。今晚的哑娘忧心忡忡的，心里想着倘若兰福晋若是产下男婴，那么自己的儿子势必就会因不是兰福晋亲生而受到冷待。洗身在奇怪的氛围中结束了，寒老爷和哑娘推开侧房的门正准备离开，迎面碰上一个抱着婴儿的宫女，寒志认得她，她便是兰福晋身边的海莲。
　　“你们在这真是太好了，福晋难产生下了小格格，现在昏迷大出血，急得大家都忙乱了。我得赶紧过去帮把手。麻烦你们给小格格洗身吧，我一会儿来抱她。”她一口气说完后，将小格格递给哑娘，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听着海莲的话，金桂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的接过孩子，想到手上抱着的孩子是那个女人的，那个女人害得她骨肉分离，身体残疾。她心里煎熬着的恨意再次被点燃，脸上的表情霎时也变得狰狞起来。
　　“哑娘，赶紧去洗啊！”寒老爷催道。
　　哑娘缓步朝里走去，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孩啼。她转过身，见寒老爷正在哄着孩子，一个念头在脑中一晃而过。
　　“看什么看？！赶紧给小格格洗身啊！我还赶着把孩子抱给芙芸看呢！你就……”寒志突然停止了说话——哑娘正木木地看着自己，眼神直勾勾地落在了他手中的孩子身上，这种举动让他不寒而栗。
　　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哑娘突然转过身，猛地舀起一勺滚烫的开水，一咬牙向小格格的背脊浇了下去，一旁的寒志目睹了这一切却来不及阻止。他被眼前这一幕吓懵了，他甚至还在怀疑自己所看到的是不是幻觉，但是小格格喧闹的哭声告诉他这一切的确发生了。
　　清醒过来的寒志从哑娘手中一把夺过孩子，检查她的伤势。只见小格格背后的皮肤被烫得泛红且起了大片水泡。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是福晋房里的海莲，小格格洗身好了没？我要抱去给福晋看了！”
　　“马上就好！”寒志说忿忿地看向哑娘。怎么办？怎么办?他心里乱极了，不能把这样的孩子交给福晋，可是不交孩子要怎么躲过这场灾祸呢？他想着想着好像有了答案，这个答案早已在哑娘的预料之中，下一刻，寒老爷抱着自己的女儿出门交给了海莲。看着这一幕，哑娘空洞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喜悦——报复的快意。
　　但愿这个刚出世的小生命能够让整个家门度过这次劫难，那么这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寒志垂眼闭目地祈求。
　　哑娘奔出行宫，滂沱大雨淋湿了她单薄的衣衫，她整个人不由得打颤，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却并未使她感觉到丝毫寒意，但见她在大雨里忽而疯狂号哮，忽而娘跄地失足狂奔，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雨停了，雷声随即止住。
　　兰福晋从宫女海莲手中接过婴儿，苍白的脸上忽地泛起一抹笑容，这个笑足以使她忘却分娩时的苦痛。她小心地吻了孩子粉嘟嘟的脸蛋，眼眶也随着湿润了。
　　“福晋，小格格左臂上有颗黑痣哦，听老一辈的说过，那是富贵之相呢！”海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听了她的话，兰福晋轻轻扯开包裹在婴儿外面的蜡烛包，婴儿的左臂上果然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在婴儿白嫩皮肤的映衬下十分显眼。
　　另一边，替婴儿处理完伤口的寒老爷正面如死灰地抱着她的“三女儿”朝三姨娘的房间走去。他希望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他宁愿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极不愿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三姨娘门前，寒老爷安上了笑容，推门进屋。
　　“老爷，怎么那么久？真是急死我了，我下不了床，哑娘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想找个人问问情况都不行。”三姨娘先是一顿埋怨，看着寒志手上抱着的孩子，立刻喜上眉梢。
　　“这不是来了嘛。”寒老爷抱着女儿走近，他尽量将步子迈得很小，一方面怕碰触婴儿背部的伤口，一方面也是一种潜意识的回避。
　　“呵呵，快把孩子给我抱抱。”三姨娘说着将身子前倾，伸出细白的双臂。
　　寒老爷笑着将孩子递给了三姨娘，可是他并不知道，他的笑在旁人看来是多么勉强。三姨娘是个心思细密的女人，她虽然觉察出寒志不自然的表情，但眼下看女心切的她并没有在意。三姨娘伸手接过孩子，手臂碰触孩子脊部的一刹那，孩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初为人母的三姨娘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吓住了。她轻缓地拍着婴儿的身体，用亲昵地口吻哄着孩子，可是哭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凄厉。该不会是尿湿了吧？——这个念头突然涌现在脑海中。虽然不知道刚出生的孩子会不会尿湿，但孩子不停地哇哇大哭实在令她很是费解。她这样想着，慢慢解开蜡烛包，翻转孩子的身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很轻柔。随着触目惊心的一幕映入眼帘，三姨娘失声尖叫起来——孩子的上半脊背皮肤像出天花一样，布满了水泡，一些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脓血。三姨娘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她白色薄衫包裹下的瘦小肩膀微微抖动。面容失色的她紧咬着自己的唇瓣，泪珠随着眼睑的颤动径直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孩子的脊背上，却洗不走这满目的狼藉。
　　“给孩子洗身的时候不小心给烫的。”寒老爷无力地解释道，以至于最后几个字都不能清楚地听到。“芙芸，事已至此，你……”寒老爷打算继续安慰三姨娘。只闻三姨娘突然大声哀嚎起来，尤甚于分娩时□□痛苦的心痛泉涌般向她侵袭而来。她觉得天地之间，再也没有光亮，心沉沉地坠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寒老爷垂眼，两行热泪盈溢出眼眶。自己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一样无能，看着心爱的女子在自己的面前伤心欲绝，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三姨娘的目光渐渐由孩子的脊背游移到左臂，摸索着什么。突然脸部一怔，她拭掉眼泪，再看婴儿的左臂，模糊的视野此刻已然清晰。低头沉默良久，她猛地抬起头说道：“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孩子出世时，哑娘指着孩子左臂上的黑痣给我看。可是……可是这个孩子手臂上并没有黑痣。一定是弄错了，这……这不是我的孩子。”话毕，三姨娘双眸坚定地直视着寒老爷。
　　突如其来的反驳令寒老爷不知所措，他避开三姨娘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缓缓说道：“一定是你看错了吧，当时那种情况，难保你不会看错。”寒老爷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否定了那看似很有道理的反驳。
　　“可是……难道哑娘……难道哑娘她也会看错吗？老爷你看着我，告诉我，这个不是我的孩子对不对？”
　　那娇小的面孔，载着一双朦胧的泪眼，正凄楚地看着自己。这种表情让寒老爷兀自心疼起来，要不是此刻理智占了上风，他差点就要说出真相了。
　　“这的确是你的孩子没有错！芙芸，悲剧既然已经造成便是无法挽回的，这个孩子所受的苦痛，以后让我们用我们的爱来好好弥补她吧。我对你的承诺决不食言，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会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寒老爷深深地倒抽一口凉气，又缓缓地吐出，伸手轻轻拭去三姨娘摇摇欲坠的泪珠。
　　“快天亮了，早些休息吧。”寒老爷收回手，饱含柔情地与三姨娘道别。走到门口时，他又说道：“明天我们去向福晋辞行吧。”没有等她回应，他转身关上门，虚弱无力地倚在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