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爱过》陶矜悠

3、三、波涌

　　灰蒙的雾气似一张无形的网将整座城市笼罩。
　　那不知来自何方层层堆积的乌云灰沉沉地压在城市上方，压抑得让人胸口发慌。
　　左歆坐在咖啡屋落地窗旁的位置，漠然地看着外面那一米之内都难以辨认人迹的白茫茫的街道。
　　这样的世界，和自己最近反复做着的一个梦近乎相同。梦中她置身于一片雾海，视野只余一片灰茫的白色，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能一直地往前走，往前走，些许茫然，些许清醒，隐约间有把声音在告诉她，自己所希冀的风景就在不远的前方。
　　可自己所希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家庭和睦？父母恩爱？还是和顾晨一路走到老？
　　走到老。只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还有多少能跟着最初相爱的那个人走到老。
　　“对不起小歆，我迟到了。”
　　一把酥骨的女声打断了左歆杂乱的思绪。她微抬头，入眼的是一席深蓝雪纺长裙的韩颜颜。
　　“雾大塞车，我知道。”左歆把一杯咖啡推到韩颜颜跟前，“电台的工作很忙吧？”
　　“还行，应付得来。”韩颜颜优雅地轻啐一口咖啡，然后从她限量版的LV包包里掏出两张门票递给左歆，“下个月MINI乐团要来市艺术中心开演唱会，邀请我去当主持。这两张是VIP座，你收好，到时和你的他一起去看。”
　　MINI乐团。那对在娱乐圈初绽头角的情侣组合，反常地唱着悲伤情歌希翼能一路两个人走到老。
　　左歆接过门票，“谢谢你，颜颜姐。”
　　“傻孩子，和我还说什么谢。”不过轻扬嘴角，令人歆羡的酒窝就立即跃上韩颜颜那倾国倾城的白皙脸蛋。
　　笑得多好看啊。连同为女生的自己都差点被蛊惑了。
　　左歆把门票放入包包，突而想起该给顾晨打电话了，翻遍包包却发现手机漏在了家里。她只好向韩颜颜求助：“颜颜姐，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当然。”韩颜颜把手机往桌上一放，起身道，“我去下洗手间。”
　　“嗯。”左歆略显失神地望着韩颜颜远去的背影，在橘黄的灯光映衬下有多妖娆。不愧是本市电台的花旦级人物，容貌声线身材无一欠缺。
　　左歆拿起手机，这才发现原来韩颜颜和顾晨用的是同一款。可接下来成像在她视网膜上的景象才让她真正明白什么叫机缘巧合，什么叫地球村。
　　无论她再怎么不相信地揉眼睛，手机屏保上那亲密相拥的俊男美女，都真实地在诉说着一个事实——美女正是颜颜姐本人，而那俊男不是别人，巧得很，竟是一张和顾晨一模一样的俊脸！
　　丽江山水，风光旖旎。左歆怎么会辨认不出照片上那古色古香的街市——顾晨承诺要带自己去的丽江四方街！
　　千万种猜忌迅速在脑海里衍生碰撞，她克制住自己的震惊，伸出颤抖的手指打开了韩颜颜的手机相册。
　　屏幕上蹦出的那一系列温情甜蜜照片，男主角无一例外地都正是她左歆的正牌男友顾晨！
　　怎样的震撼，可以让一颗平稳跳动的心脏在霎时间近乎休克；怎样的触动，可以让浑身的血液顷刻退去温热。这种绝望和恐惧，即便是七岁那年爸妈吵完架后把自己一个人扔在家里时，也未曾有过。
　　这多可笑。连最亲近的人最终也免不了欺骗和背叛。
　　走到老。呵，最可怕的不是你发现这两人中间还可悲地夹着另一个人，而是一路走到最后你都没有发现这另一个人的存在。
　　左歆忽觉得干涩的眼眶有些湿润。但她现在没有时间哭泣，她还要用最靓丽的笑容面对正从洗手间方向走回来的韩颜颜。
　　在学着肥皂剧里的女主角痛哭质问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否则，这事还没弄清楚，她甚至连质问的语言都组织不起来。
　　调整好呼吸，左歆把情绪隐藏好后把手机递给韩颜颜。“我打完了。”她莞尔一笑，喝了一口咖啡，假装不经意地吐出一句，“对了颜颜姐，你怎么交男朋友了也不告诉我，真不够意思。”
　　韩颜颜灵动的大眼睛里快速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叹气道，“你是看到我屏保上的照片吧。不过你猜错了，我和他，在很久之前就成为过去了。”
　　“过去？那太可惜了，你们很般配呢。”左歆不着痕迹地继续试探。她的神经天线告诉她事情绝非这几张照片上显示的那么简单，“那个男生是谁？能被我们温柔大方的颜颜姐看中的，一定特别优秀吧。”
　　“他叫顾晨，我们是高中同学。他的确很出众，无论在什么方面在我们学校里都是出了名的。我和他从高一好上后一直过得很幸福，直到毕业那年，”韩颜颜自然地把散落到额前的刘海拂到耳朵后，眼里漫出了忧伤，“人说毕业季也是分手季。这话在没毕业前我压根不信，却没想到到头来应验在了自己身上。我们会分手，都怪我这极端的个性无法接受他选择留下而不是陪我去北方念大学。”
　　“你还是很爱他吧。”
　　“是的。所以我回来了。”
　　原是如此。放弃高薪的电视台邀约来到这座不起眼的小城市当女主播，是为了初恋情人。左歆心一沉，眸子失去了光亮。她隐藏起眼睛里散落的痛，道，“那你们复合了吗？算起来，你都回来两年有多了。”
　　“还没。”韩颜颜摇摇头，话腔中夹带着失落，“以前是我对不起他。所以现在我会等他，多久都没关系的。”
　　左歆眸光再暗，握着咖啡杯的手也不禁抖了抖。为了避免让韩颜颜看出自己的失常，她移开了视线，继续假装随意地问道，“你们，还有联系吧？”
　　“当然。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他需要时间，我等，也等得起。你知道吗小歆，他现在也还是一个人生活。”
　　还是一个人生活。左歆在接收到这四个字时突然大悟为什么有的人宁愿选择性失聪了。
　　最起码失聪了，这样很多不尽人意的话就可以过滤在空气中，自我以为地保留着自己最初的美好形状不被摧毁。
　　此刻那每一个跳跃着韩颜颜对爱情的期盼和憧憬的字，却都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直插自己柔软的心房。
　　痛得彻底。
　　“你怎么了小歆？脸色好苍白。”沉浸在回忆中的韩颜颜终于发觉了左歆的不妥，她关切地握住左歆搭在桌上的手，却感一股冰冷立即从指尖窜至全身细胞，“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我有些不舒服。”左歆迅速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颜颜姐，我想先回家休息。不好意思不能陪你逛街了。”
　　“没事，身体要紧。我开了车，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左歆婉拒了韩颜颜。现在，她半秒都不想和韩颜颜独处。
　　“那好吧，路上小心。”韩颜颜皱眉，目含担忧。
　　在发现了这么档破事后，左歆竟然止不住怀疑韩颜颜那关切的目光里可能掺杂了大半的虚假。这念头，自私又可怕。可谁能准确判断出真假。
　　浅点了下头，她转身离去。
　　韩颜颜目送着左歆推门远去的身影，端起乳白色的杯子细细品尝着拿铁的香醇，嘴角似若扬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窗外，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