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幽lord

17、眼泪着陆的地点

　　我和安然许久不见。
　　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站在窗前看窗外的景色。
　　愈是什么都不想，回忆愈是波涛汹涌。
　　我以苏已尘的身份回家，苏醒的身份已没有任何意义。我怎么可以让母亲知道，她的女儿死在了火场里，她的儿子竟然是凶手。而她的丈夫，正深受毒瘾的折磨。
　　这对母亲太过残忍。
　　今天的阳光出奇的好，我决定到葡萄架下坐一坐。
　　我歪在葡萄架上，惬意地闭上了眼。
　　我忽地睁开眼睛，却见父亲坐在我的身旁，正眯着眼睛看太阳。
　　“吵醒你了？”父亲小声地问。
　　我点头随即又摇头。
　　父亲微微牵动了嘴角：
　　“你长大了。”
　　我莞尔一笑：“您都知道了。”
　　是啊，我是他的女儿，精明如父亲，怎会不知。
　　“你不肯和我们相认，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父亲笃定地说。
　　对不起。我在心里轻叹。
　　“醒醒，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妈妈。”父亲严肃地说。
　　我知道父亲想说什么，我摇头：“这是你该做的事。”
　　父亲摸着我的头，说：“别任性。”
　　我径直起身离开，留下父亲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在街上转了几圈，天快黑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回家。
　　漫不经心地走在路上，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巷子里传来了异样的声音。我警惕地躲在巷子外向里面观望。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对一个女生拳打脚踢。那个女生的声音我好想在哪里听过。
　　我吓得不敢出声。
　　男子离开后，我摄手摄角地走进巷子，小心地问：“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黎莺……姐？”
　　“你认识我？”她毫不在意地问。
　　我点点头：“我是苏槿的……堂妹。”
　　她的表情停滞了一秒，随即又黯淡下来。
　　自离开学校后我再没见过她，之后不久的一宗贪污案震惊全市，黎莺的父亲也在其中。之后再没有她的消息。
　　而今……
　　黎莺有些犹豫地说：“你可不可以借我一千块？”
　　于她而言我不过是个陌生人。向一个陌生人借钱，黎莺究竟是到了何种地步。
　　她看我有些犹豫，接着说：“最多一个星期我就可以还给你。”
　　我回过神来：“我不是怕你不还，我只是好奇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她顿时冷笑：“去医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看着一脸惊讶的我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刚才那个人……”
　　我小声地说。
　　“不是他的！”她极力否认。
　　她突然掉起了眼泪。
　　我从未见她掉过眼泪。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精明干练的姑娘。
　　我冷静下来：“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她摇头：“我把房子退了。”
　　我看着她，有种没来由地心疼。
　　我带她回了家。我不可能把她丢在街上，任她流落街头。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父母早已经睡下了。我没敢开灯，怕打扰到其他人，只好带着她摄手摄脚地上了楼。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睡着。身旁的黎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时光仿佛回到那一年。那一年妈妈生日，黎莺也在，后来因为天色太晚黎莺只好在我家留宿。我们躺在床上一起聊到很晚，其实都是我在听她说一些关于苏槿的事。我强打精神听她讲故事，后来还是因为太困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第二天我在学校里打了一个早上的瞌睡。
　　现在我没有丝毫的睡意，却再没有人再在我耳边讲一些有趣的故事。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拉开窗帘，立刻有一股清亮的月光倾泻进来。
　　我回头，目光正好落在黎莺的脸上。她的脸庞染了两行晶莹的液体，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苏槿，若是你看到曾经那么爱你的女孩如今却是这般模样，你会不会难过？
　　我望着窗外路灯的影子，有种落寞悄悄地爬上心头。我猛地打了个寒颤，拉上窗帘又小心翼翼地缩回了被窝里。
　　被窝染了黎莺的体温，让人觉得很温暖。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就被黎莺叫醒了。
　　她说她该走了。
　　我带她去了附近的银行，用自动取款机从卡里取出了一千块递给她。
　　她说：“谢谢。”
　　我问：“你一个人去么？”
　　她点头。
　　我想了想说：“我陪你去吧。”
　　未等她回答，我就拉着她离开了银行。
　　我带她去了医院附近的公园。
　　我说：“现在太早了医院还不一定开始营业呢，况且去太早了也不好。”
　　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松了口气。
　　我让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我，我去附近的早点铺买早餐。
　　我对早餐没有那么强烈的需求，有现成的就吃一点，没有就搁着，所以我只买了一碗稀饭和一杯豆浆，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份。
　　快回到公园的时候，母亲打来了电话，我才意识到今天出来得很早，父母都不知道，这个时候一定是让我回家吃早饭的。
　　我撒了个谎说：“今天在外面有点事，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挂断了电话，我直奔公园。
　　还好，她还在。
　　我把早餐递给她，她也不客气，就地解决。
　　换做以前的黎莺，是不会吃这些东西的吧，她从来只吃家里做的东西，外面的东西几乎不碰。
　　她突然抬起头：“你看着我干嘛？”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的吃相很淑女。”
　　她不置可否。
　　我们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办理好相关手续后，医生让我们坐在外面等候。
　　终于听到了黎莺的名字。我陪着她向那个地方走去，我能感觉到她手心里的汗。
　　我低着头，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我抬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那个人，竟是安然。他扶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脸色苍白，很明显刚从手术室里面走出来。
　　安然扶着她的手突然放开。
　　我们对视了一眼，我连对不起都没有说，就此擦肩而过。
　　来到手术室的门口，我蹲下来摸了摸黎莺的腹部，小声地说：“再见，宝贝。”
　　黎莺对我笑了笑，转身走了进去，她的眼角，噙着晶莹的泪花。
　　我记得那天我在医院冰凉的长椅上坐了很久，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黎莺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我扶着她，像扶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她让我带她去了公园。
　　我们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闭着眼睛，靠在我的肩膀上，好像很累的样子。
　　“你知道么？我失去的不仅是一个孩子。”她苦笑。
　　我安静地听她说着关于她的故事。
　　她如在梦魇地说：“我曾爱过一个男孩，很爱很爱他，他是我的初恋。”
　　那个人应该是苏槿吧。
　　她话锋一转：“可是他不喜欢我。那个时候的爱情很单纯，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喜欢他就可以感动他，我甚至为了讨好她带着我所谓的姐妹们去教训了一个女孩一顿。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后来他家里出事了，他全家都搬走了。或许是真的有报应。我早年间的横行霸道，终于也遭到了报应。我爸出事了，现在还在监狱里。那时我妈到处去求我爸以前的同事，可是树倒猢狲散，所有人都假装不认识。我辍了学到处找工作，可是我连高中都没念完又没有一技之长，只好留在一家酒吧里做侍应生。”
　　她的声音很小，像在梦呓一般：“后来我在酒吧里遇到了一个中年男人，他说他是我爸以前的同事，他对我很照顾，而且他答应把我爸从里面捞出来。我竟然傻到真的相信了他。我假装跟了他，我以为我对付他已经游刃有余。后来我真的跟了他，我知道他有老婆和孩子，而且他的年纪已经够做我爸了。可是我妈病了，我需要很多钱。”
　　她的眼角渐渐沁出泪水。
　　她说：“之后我认识了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生，我突然想像一个正常女孩一样谈一场正常的恋爱。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决定和那个男生交往，却仍然继续做着一个见不得光的小三。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同时我又很享受这种危险带给我的刺激。”
　　她渐渐变成了抽泣：“你遇到我的那天，就是事情败露的那一天。”
　　我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哭泣的婴儿。她渐渐地停止了抽泣，安然地枕着我的肩头，沉沉睡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的肩膀膀酸痛至极，却又不好意思叫醒她。
　　我突然想起曾经在某个地方我曾枕着某个人的肩膀，睡了两个小时不止。那时候他的肩膀肯定很疼吧，可他却没有叫醒我，任我睡到自然醒。
　　我微微动了动，想改变一下手臂的姿势，当然如果她能自觉地醒来当然最好。
　　黎莺动了动，突然睁开了双眼。从我的角度看，正好可以看到她长长的睫毛。
　　她揉了揉眼睛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我客气地说：“没事。”
　　我和她相视一笑，我们本都不是喜欢客套的人。
　　我问：“你有什么打算吗？”
　　她点头：“我想和我妈妈去上海。”
　　我点点头：“能和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
　　她低头看了看表，对我说：“我妈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黎莺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忽然她回过头来大声地对我说：“我会把钱汇给你的，谢谢你！”
　　说完她又继续向前。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单纯而骄傲的姑娘。
　　我低头，目光正好落在肩膀上。白色的衬衫上，染了大片大片的泪渍，这是她的眼泪着陆的地方。
　　曾经也有一人，他的白色衬衫上，被我染了大片大片的泪渍。
　　现如今，我的眼泪，再找不到着陆的地点。

作者有话说

　　苏槿，若是你看到曾经那么爱你的女孩如今却是这般模样，你会不会难过？
被窝染了黎莺的体温，让人觉得很温暖。
白色的衬衫上，染了大片大片的泪渍，这是她的眼泪着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