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幽lord

18、黑白琴键奏响的终章

　　又是晴天。
　　我终是去了陆小天的杂志社。母亲很想见他，可他总是有借口不回家。只有我和他心知肚明，他不回家，其实另有原因。
　　我并不想去杂志社，那里有我最不想见的两个人。
　　见到我的时候，陆小天明显有些惊讶。
　　他依旧风度翩翩，温润委婉。他坐在我的对面，笑得云淡风轻。
　　我恶狠狠地说：“你的笑容真令人讨厌。”
　　陆小天依旧淡定从容。
　　“母亲还好么？”
　　“好。”我也懒得和他多话。
　　“叔叔呢？”
　　“好。”
　　“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么？”
　　“我绝对不会忘了你当年策划的那场绑架案，真是触目惊心呢。”我讽刺地说。
　　陆小天冷笑。
　　陆小天的神情突然发生了巨大变化，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惊恐的东西。
　　我回头，瞳孔开始剧烈地收缩。
　　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母亲看着我们，眼底的失落和失望一目了然。
　　母亲转身离开，陆小天立刻追了出去。我站起来，手足无措，再没有时间去感叹这件事的发生有多么狗血。
　　出了杂志社，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外面的阳光很好，鸟语花香，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陆小天的电话终于打来。
　　按下接听键，电话里传来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小，而且带着疲惫。
　　他说他们在医院里，让我赶快过去。
　　医院？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我是知道的。
　　我立刻打车赶到了医院。
　　医院的病房里，陆小天守在母亲的病床前。母亲已经睡着了，她的床头还挂着半瓶点滴。
　　陆小天开车送我们回家。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回到家后，陆小天借口有事回杂志社了。
　　“他是谁啊？”母亲终于开口。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母亲诚挚地看着我，不像是在刻意伪装。
　　一股恐惧顿时袭上心头。
　　“陆小天……啊。”母亲“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中午的时候，父亲带了一个医生回来。
　　医生说母亲好像是受了些刺激现在有点神智不清，具体也要检查了才知道。
　　之后我们带母亲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她一切正常，除了精神上有些恍惚之外。
　　那天晚上父亲很晚才回来，我听见了他开门的声音。
　　我假装已经睡着了。
　　父亲在我的床前站了很久，我一直没有出声。
　　早晨的空气很好，我最喜欢坐在满是露水的葡萄架下。露水不会滴下来，而是顺着葡萄的叶子挂在叶尖上，太阳一出来，它就自然地蒸发掉了。
　　父亲走过来，笑着对我说：“今天我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我笑：“我不是小孩子了。”
　　父亲故作恍然大悟地说：“对啊，你已经长大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父亲所说的很久真的变成了很久。
　　一个星期以后我才知道，父亲去了戒毒所。若不是和他断了联系，我也不会到处找他，我也永远不会从陆小天的口中得知他可能去了戒毒所。
　　或许我可以再坚强一点，撑起整个家。但是我知道，其实我们的家也只剩下我和母亲而已。
　　生活突然变得很单调，单调得乏味。
　　我突然想起黎莺，她曾经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只能无聊地在街上闲逛，没有目标，没有梦想？
　　陆小天的杂志社已经关闭，他离开了这个城市，连带着关颖。
　　我转悠着到了苏醒的墓前。
　　苏醒的墓前，竟放着一大束五颜六色的勿忘我。
　　他大抵是来过了吧。
　　除了我的家人，只有两个人知道我最喜欢的花是勿忘我。一个是安逸晨，另一个是我曾经爱过的男孩，叫做艾沉。
　　勿忘我并不算很漂亮，至少比起大朵大朵的白玫瑰要逊色很多。但我更喜欢它背后的传说，一个关于爱情的传说。
　　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雨。细雨如丝，落在我的头发上，却又不至于将头发打湿。
　　勿忘我沾染了些许的雨滴，像许多细小透明的沙粒吸附在了花瓣上。
　　我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我的身旁多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头顶上也多了一把水蓝色的雨伞。
　　他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她很像。”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对他所说的话加以点评。
　　我看着那束勿忘我说：“你还记得她最喜欢的勿忘我啊。”
　　他突然沉默了。
　　他把伞递给我，打开了手里的另一把伞，放在了苏醒的墓前。
　　那个角度，正好可以保护那束勿忘我不受风雨的侵袭。
　　艾沉踏着楼梯下了山，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来问我：“她是你的什么？。”
　　我答：“姐姐。”
　　这里埋的，确实是我的姐姐，亲姐姐。
　　他笑了：“再见。”
　　我点了点头。
　　雨一直在下。
　　我对着苏醒的墓说：“再见。”
　　我踏着楼梯往下。
　　快到山下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我到底忘了什么：艾沉的伞。
　　艾沉的伞从此便一直留在了我这里，直到我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也没有还给他。
　　我再没有见过他，再没有机会把伞还给他。
　　我和艾沉的离别是和所有人的离别中最为和平的。不是恨，没有无奈，也没有不舍。无怨无恨无悔，不会那么刺痛人心。
　　母亲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我和她一起。
　　我决定去见安然，与他告别。
　　来到安然家的门前，我终还是犹豫。
　　我终于还是决定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我是见过的，上次在医院和安然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他们……同居了？一把无名火从我的心中烧起。
　　她见了我，有些微微地诧异。
　　我走进去，立刻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
　　安然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我，表情不知是惊喜还是惊讶。
　　他笑：“你来啦。”
　　这个家伙，好像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来似的。
　　我的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悦，敲了他的头一下说：“来看看你能否自立更生。”
　　他捋了捋头发：“废话。”
　　他转身进了厨房，我也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你又不会，你进来干嘛？”
　　“偷师。”
　　他一笑了之。
　　之后我发现，其实我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
　　安然表示无奈地说：“你出去等着吃吧。”
　　我琢磨着这句话怎么那么奇怪，这个句式就像在说：你出去等死吧。
　　“不去。”我断然拒绝。
　　“……”
　　“那女的我又不认识，说不上话很尴尬的。”
　　“我和你也不是一出生就认识的。”
　　“不想去，她是你……那谁，感觉不方便。”
　　“什么我那谁？”安然一脸的黑线，“她应该算是我嫂子，因为一些原因寄住在我家。”
　　“呃……那上次在医院……那里……你……”我有些难以启齿，“你连嫂子都不放过！”
　　我指着他。
　　他抓住我的手有些愠怒地说：“难道去就一定是去……那个……么？那你去那里干嘛来了？”
　　“我是陪姐姐去！”
　　他抱臂而立：“那还差不多。”
　　“嗯？”
　　“我是说我的情况和你差不多。”安然恢复成以往的淡定。
　　“哦。”我点头表示赞同。
　　好像我真的有点小心眼了，而且这好像也不关我的事。
　　于是我很违心地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反正你别做出对不起忻儿的事！”
　　他正要反驳，门铃却突然响了。
　　他说：“忻儿来了，去开门。”
　　走出厨房，我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主人不去开门，让我去？
　　我还没来得及开门，之前的那个女人已经把门打开了。看到我，忻儿一惊一乍地说：“呀，已尘姐也在啊？”
　　我对着她笑了笑。
　　“原来你就是苏已尘。”那个女人有些惊讶地说。
　　“呃……不好意思，之前都没有向你问好。”我抱歉地笑了笑。
　　她不以为然，一脸我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没关系，我是姐姐嘛，很有度量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我叫霍一娴。”
　　“呃，一娴……姐。”她不以为然：“叫一娴就好，叫姐姐难听死了！”
　　我点了点头。
　　凭心而论，霍一娴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性格和黎莺很像。
　　忻儿洗手间的时候，她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你好像很喜欢安然那个破小孩啊？”
　　我淡定地回答：“没有。”
　　她故作惋惜地说：“哦，可是我觉得那个破小孩很喜欢你的样子。可惜啊，你这个小姑娘太不坦率了！”
　　霍一娴继续滔滔不绝，但是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安然和我么？
　　我完全乱了。
　　饭桌上霍一娴调笑不止，我的一言不发显得格格不入。
　　中午的风很大，吹得人内心清凉。
　　我坐在天台上，任风将我的头发吹乱。
　　安然曾说，这是安逸晨最喜欢的地方。
　　安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天台上：“你和安逸晨不愧是好姐妹啊，那么喜欢这里。”
　　我回头对他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和我并排着站在天台上。
　　我和他都沉默了。
　　“我要走了。”我没有看他的脸。
　　看着他的脸，我永远也说不出那几个字。
　　过了好久，他终于冷冷地答应：“哦。”
　　我的鼻子发酸：“那……我走了。”
　　安然突然魔法般地从后面拿出了一本日记。
　　安逸晨的……日记。
　　他说：“这里面有关于你的事，你……看么？”
　　我把日记推还给他：“不用了。”
　　我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又一次，擦肩而过。
　　谁都没有回头。
　　安然，如果你说了，我就留下来。
　　他终是沉默着没有挽留。
　　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我能感觉到背后安然的目光一直跟着我，直到我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
　　我的眼泪终还是落了下来。
　　再见，安然。
　　再见……
　　我们去了另一个地方，离回忆很远很远。
　　去年的冬天，我们在屋外捡到了一个六岁的男孩，叫做安凛。母亲坚持把他留了下来，说是自己一个人太无聊。母亲依旧神情恍惚。
　　很奇怪的是，他叫母亲奶奶，却叫我姐姐。
　　我时常会帮一些出版社画一些插图，刚刚完成的这幅插图，主题叫做擦肩而过。
　　又是冬天，天上突然落起了雪。
　　我刚到家门口，就听见了一阵熟悉的钢琴声。
　　这是母亲教会我的第一首曲子。
　　安凛一蹦一跳地走出来：“姐姐，奶奶说教我谈钢琴呢。”
　　安凛稚嫩的脸上染了几朵薄薄的雪花，却又立刻融化。
　　我对着他笑，许久不曾有的发自内心的笑。
　　雪还在下，阳光却已经微微探出了头。
　　无论会等多久，这一地的积雪，终是会融化。

作者有话说

　　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雨。细雨如丝，落在我的头发上，却又不至于将头发打湿。
勿忘我沾染了些许的雨滴，像许多细小透明的沙粒吸附在了花瓣上。
安然，如果你说了，我就留下来。
雪还在下，阳光却已经微微探出了头。
无论会等多久，这一地的积雪，终是会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