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兽贱贱的故事》阿瑞

4、16-20

　　（十六）第一次（下）
　　真到拍的时候，小怪兽才知道，事情远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光靠发花痴，是做不了替身演员的。奥特曼下手真狠呀，结结实实地拽着尾巴抡起来，再扔出去，就算是落地的地方垫了厚垫子，小怪兽还是疼得飚出了眼泪。
　　一连拍了好几条，摔得小怪兽的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气都要喘不过来了。还是奥特曼叫了停：“歇会儿吧，我胳膊都疼了。”
　　导演高兴得合不拢嘴，拍着奥特曼的肩膀说：“太好了，太好了，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奥特曼拿了一瓶冰水，走到躺在垫子上喘息的小怪兽身边，蹲下：“还好吧，疼不疼？”
　　小怪兽忍着眼泪点点头，他的尾巴被揪得火辣辣的，连揉都不敢揉。奥特曼把小怪兽翻过去，拎着他的尾巴根摆了摆，小怪兽疼得大叫了一声，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了下来。
　　冰凉的水瓶被放到了小怪兽的尾巴上，带着沁出来的水珠，缓解了那如同撕裂的痛楚。小怪兽轻轻呻吟着，心里感到了一阵暖意。

　　导演也走了过来，问：“怎么样，再拍两条？”
　　奥特曼看看小怪兽，再看看导演闪着贼光的双眼，摇头道：“今儿就到这儿吧，我也摔累了，要不咱们别拍动作戏了，拍点儿别的？”
　　导演兴奋地搓搓手：“难得能出来这么好的效果，”他拖着奥特曼去看监视器，“你瞧，动作也大，抛得又远，我想多拍上几条，省着点儿够用上好几集的了。”
　　奥特曼看着监视器，也满意地点头，“真不错。不过那小孩儿……”
　　导演回头使了个眼色，马上有眼力价儿的剧务、化妆师就跑到小怪兽哪儿去，把他扶起来一边整装一边劝慰，无非是想让他坚持坚持随导演的意再拍几条。
　　小怪兽忍着疼站起来，摇了摇自己的尾巴，还好没有真的断掉。他的确是不想干了，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罪，尾巴连心啊。可在开口之前，他迎面对上了奥特曼期盼和询问的目光，结果冲出口的还是那一句：“好吧。”

　　“嗨，小家伙，还不走？”工友开始一盏一盏地关掉片场的灯光。
　　小怪兽呆呆地坐在垫子上，已经麻木了。刚刚收工的时候，化妆师跑来拿走了装在他嘴上的四颗獠牙，可他现在还是维持半张着嘴，啥话都不想说。奥特曼好像也累了，只冲他笑了一下，就走掉了。
　　小怪兽累得不但没了动力，还没了思想。直到工友把他扯起来收垫子，他才鼓起了一点儿力气往片场外走。
　　在走廊里，他又遇到了剧务。剧务揽住他的肩膀，一边随着他走一边亲热地说：“小伙子，干得不错，我把这次的钱结给你。”他掏出个信封塞进小怪兽衣袋，“导演对你很满意，下次还来吧。”
　　他搭在小怪兽肩上的手臂重达千斤，堪比压倒骆驼的稻草。小怪兽机械地走着，一声也不出。剧务笑眯眯地接着说：“奥特曼也说你呢，是他遇到的最好的替身演员。”
　　“是吗？”小怪兽的眼睛闪闪烁烁地亮了起来。
　　“那你也别骄傲啊。”剧务说，“他还是有一点儿不大满意的。”
　　“什么？”
　　“奥特曼说你的尾巴要是再长一点儿就好了，摔起来就更顺手了。”剧务笑嘻嘻地在小怪兽尾巴上揪了一下，又一次成功地惹出了他的眼泪。

　　（十七）心疼
　　对于小怪兽去当替身演员这件事，怪兽妈妈开始并没有说什么。第一她觉得儿子大了，应该有干点儿自己喜欢事情的自由，第二她也确实不太清楚替身演员到底是干什么的。
　　但某天她买菜回家，发现小怪兽用绳子拴着尾巴倒吊在门框上晃晃荡荡，她赶紧放下菜篮子跑过去扶住小怪兽：“你不疼吗？”
　　“不疼。”小怪兽咬牙，脸控得已经发紫：“我的尾巴太短了，奥特曼拽着摔我时不好使力气。我准备把它抻长一点儿。”
　　怪兽妈妈这才发现，小怪兽对于做替身演员，有点儿魔怔了。
　　当小怪兽出去一天，带着一身伤回家时，她更心疼了。
　　怪兽妈妈用软毛巾包了一包冰块，轻轻贴在小怪兽眼睛上。小怪兽轻轻哼了一声，伸手按住了冰袋。怪兽妈妈问：“疼吗？”小怪兽含着眼泪点点头：“有点儿。”
　　怪兽妈妈叹了口气，“儿子，当替身演员这么辛苦呀。”
　　小怪兽低下头，喃喃地说：“也不是很辛苦，妈妈。”
　　“还不辛苦，昨天的伤还没好，今儿又添了新的，眼睛是怎么弄的？”
　　“嗯，奥特曼的拳头挥过来，本来我应该闪开的，可是没留神脚底下，在石头上绊了一下，结果就……”
　　怪兽妈妈又叹了口气，“儿子，要不然就别做了，咱家又不指望你挣的那点儿钱。你还是踏踏实实地上学吧，别把身体搞坏了。”
　　小怪兽想了想，说：“妈妈，我不是为了钱才去的。我只是觉得和奥特曼一起拍电影很……，嗯，很高兴，很踏实。”
　　“天天受伤也高兴？”怪兽妈妈问。
　　小怪兽把冰块从眼睛上拿下来，又贴在胳膊的一块青肿上， “今天打到我眼睛以后，奥特曼很着急的，马上叫医生来看，还怪服装师给他换的手套太硬了。我觉得挺好的，也不是很疼。”
　　怪兽妈妈无言以对，转身去开柜子：“我去拿药油帮你擦一擦。”
　　小怪兽看着妈妈蹲下的背影，小声说：“妈妈，你别担心，我保证不再受伤了。你让我去，好吗？”
　　怪兽妈妈无力地挥了挥手，没再说话。

　　（十八）龙套
　　在片场里混久了，小怪兽也认识了几个龙套演员。龙套们叫奥特曼“奥哥”，叫小怪兽“小童工”。
　　大明和二明是一对兄弟，在《奥特曼》剧集中永远是被怪兽追着跑的路人甲。哥俩儿天生爱笑爱闹，嗓门又是奇大，最能营造出仓皇逃命的效果，所以深得导演的嘉许。至于观众是否在无数剧集中都能看到这哥俩儿，反正龙套也没什么人关注，导演也就不在意了。
　　中午，拍戏告一段落，正巧盒饭也送过来了，演员们一拥而上，纷纷领了饭各自找地儿狂吃。小怪兽被人群挤到了最后面，等轮到他的时候，只剩下一份了。小怪兽回头望了望正在摘头盔的奥特曼，犹豫着没拿。一旁捧着两份饭的二明催他：“快点儿，我哥为占位子快跟人打起来了。”
　　小怪兽指指奥特曼：“他还没有呢。”
　　二明嗤笑道：“切，你以为奥哥跟咱吃一样的呀，一点儿油星儿都没有，人家跟导演有小灶。”
　　“噢。”小怪兽有点儿惭愧，拿着盒饭和二明走了。

　　奥特曼和导演有张专门的饭桌，还在桌子旁竖了一把极大的阳伞。郊外的中午，阳光普照，水清天蓝，气候不冷不热。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特意叫来的餐馆外卖，热腾腾地冒着香气，正是个野餐的好时候。奥特曼还穿着那身银色铠甲，威风凛凛地坐在桌边，端起了饭碗。
　　小怪兽坐在不远处的树荫里，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看着奥特曼，专心致志的，连二明从他饭盒里偷了一块肉都不知道。
　　大明拿筷子在小怪兽眼前划了两下，笑道：“看人家的好菜下饭呢？”
　　“嗯。”小怪兽脸红了，低头往嘴里连扒拉了两大口，鼓鼓囊囊地吃起来。大明叹了口气，自嘲道：“这龙套和主角就是不一样待遇呀，啥时候我也能混个主角当当呢？”
　　二明笑嘻嘻地说：“再怎么咱也比小童工强，咱多少在电视上还能露个脸儿，小童工露的呢，全他妈是屁股，还四脚朝天的。”
　　他哥难度颇高地蹲着踹了他一脚，“别老说这个，小怪兽该不高兴了。”他转而向小怪兽：“说真的，要不你跟导演说说，也当群众演员吧，辛苦少，挣得也不差。”
　　小怪兽咧嘴笑一下，没吭声。群众演员是不辛苦，可那样，就再也不能跟奥特曼演对手戏了，他舍不得。

　　中午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演员们拍拍屁股站起来，接着干活。奥特曼和导演也起身走了，留下满桌子的杯盘狼藉。
　　小怪兽慢慢溜达到桌子旁边，拿起奥特曼喝茶的素瓷杯子，悄悄塞进了兜里。

　　（十九）受伤
　　“cut！”导演突然大喊。
　　奥特曼正双手握着小怪兽的右腿，想把他抡出去，导演这一嗓子让他瞬间走了神，角度还没到就撒手了。小怪兽在半空中也觉得不对劲，等落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脚底下没垫子，结果在混乱中左脚点地，只觉得脚脖子一阵钻心地剧痛，就摔在地上动不了了。
　　奥特曼在撒手以后，也吓呆住了，待看到小怪兽痛叫着落地，他才醒过神来。
　　小怪兽疼得变脸变色，嘴里“哎呀，哎呀”的喊疼。奥特曼第一个跑过来，捧起他的脚，轻轻往下脱靴子，当围拢过的众人看到脚脖子时，一个个都倒吸一口凉气，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脚腕已经肿成了一只小馒头。
　　导演也挤了进来，皱着眉头看看伤势，埋怨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
　　奥特曼没好气地回头骂道：“还不是你乱喊，弄得我失了手。”
　　“别这么说，奥哥，做替身的还能不受点儿小伤？没事。”剧务在旁来了一句。
　　“滚你妈的。”奥特曼毫不客气地当头痛骂。剧务缩着脖子往外溜：“那啥，我去叫医务室的过来瞧瞧。”
　　奥特曼托着小怪兽的脚，对他说：“动动，看还能活动吗？”
　　小怪兽早已咬牙咬到牙齿酸疼，此刻勉强动了动，又出了一身冷汗。奥特曼倒是松了口气：“好像没骨折。”
　　此时剧务带着医务人员匆匆跑过来，那人一看就说：“哟，肿这么厉害，马上送医院吧，照片子看看骨头有事儿没有。”
　　导演也有点儿着急了，小怪兽年纪小，要摔坏了还真是个事儿。他连忙打发剧务去叫车送医院。
　　小怪兽被吓到了，一时间倒忘了腿疼，只记起自己生病时妈妈着急而憔悴的神情。 “别，别告诉我妈妈。”小怪兽说
　　众人都是一愣，导演倒是反应快，抢先接话茬：“行，我们先去医院看看，不告诉你妈。”
　　奥特曼回头瞪了他一眼，导演反瞪回去，奥特曼没有说话。
　　很快车来了，奥特曼抱起小怪兽送到车门前，把他放到座位上，自己刚要往里坐，被导演一把扯住后衣襟。“你看看穿的衣服，闲记者不够多是吧。”
　　奥特曼看看身上，确实穿着扎眼的银色戏服，他稍一犹豫。剧务就推开他钻了进去，同时助理老张也赶来往后拽他。剧务摇下车窗笑着说：“你们放心吧，我陪着，觉对没问题。”
　　奥特曼只好冲里面的小怪兽说：“好好养伤，等我有空去看你。”

　　车开走了，老张小声埋怨奥特曼：“一个替身受了伤，你跟着裹什么乱？”
　　奥特曼阴沉着脸没有搭腔。

　　（二十）养伤
　　怪兽妈妈很生气。
　　她下班回家，一推门看见屋子里居然坐了个陌生人，把她吓了一跳。更让她吓得险些心脏病发作的是那个陌生人自我的介绍：“我是《奥特曼》剧组的，那个，贱贱下午拍戏时受伤了，我刚把他送回家。”
　　怪兽妈妈慌忙扔下包跑进卧室，果然，小怪兽半依半靠地坐在床上，光着两条腿，左脚脚脖子涂了碘酒，上面还盖了一层纱布。
　　小怪兽看见妈妈进来，紧张得直把脚往被子里藏。
　　怪兽妈妈翻开被子把儿子的脚搂在怀里，那肿胀的脚踝让她心疼得落下泪来。小怪兽更慌了，抱着妈妈的胳膊小声解释：“不要紧的，就是扭了一下，医生说歇几天就没事了。”
　　“对，片子照了，没问题。”剧务贼兮兮地陪着笑脸溜进来，手中拿了个有点儿厚度的信封，“那啥，我也没空买营养品，这钱您拿着，看给贱贱买点儿啥好吃的。”说着，他把信封塞到怪兽妈妈手中，而后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开始往外溜：“我先走了。”
　　怪兽妈妈发呆的功夫，他已经溜到了门口，就在出门的那一刹那，他扭头跟小怪兽甩了个眼风：“贱贱快点儿养好哟，奥特曼还等着你呢……”
　　怪兽妈妈很希望自己手里捏着的是块砖头，那就可以直接砸到他脑袋上了。

　　怪兽妈妈买了很多排骨、肘子，大炖了一通，力图给儿子好好补养补养。可小怪兽是个闲不住的，躺了没两天就下地了，拎块抹布擦桌子。
　　“你这是干啥呢？腿有伤就别老乱动，当心摔倒，快到床上去。”正在炖汤的怪兽妈妈追过来。
　　“没事干，我帮您打扫打扫。”
　　“嗨，又没有外人来……”怪兽妈妈说。
　　小怪兽单腿蹦着去水池投抹布：“也许会有人来呀，奥特曼那天说有空就来看我。”
　　怪兽妈妈叹了口气，很婉转地说：“电影明星都是很忙的。”
　　小怪兽点点头：“嗯，我知道。我想要是万一呢？万一他哪天有空呢？我怕来不及，先把家里收拾干净点儿。”

　　奥特曼大概真的很忙，他没有去看望小怪兽。而小怪兽的脚好了，仍旧去片场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