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行》大羿

3、第 3 章

　　乱糟糟的街道较之往昔，更像一个正在清仓的大店铺。各种乱七八糟的店铺占满了整条街道。
　　“陵小哥，今天好吗？”路旁摆摊的小道姑放下旗子，跑来跟陵嘘寒问暖。
　　“好。”
　　“对了，我来给你看个手相，快把手伸出来。”小道姑急切地望着陵鼓鼓囊囊的包裹，“给你便宜些算。”
　　陵呆呆地伸出左手，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小道姑在他手上装模作样地乱翻着：“啧啧，你时来运转的时候到了。如果交上些香火钱，我替你将诚意通向上天，今后必定荣华富贵。”
　　“三文钱。”
　　“恭喜发财。”小道姑接过钱，笑得见牙不见眼。在跟陵握手的时候，又连忙顺走了他身上的两个包子。
　　注意到他根本没发觉，小道姑故作平静地拉着摊子一路到桥边。
　　“自从他来这以后，生意就好做多了。”小道姑咬着嘴里的包子，把另一个丢给正蜷缩在桥洞下的书生。
　　书生接过包子，当下就啃了起来，不过眼睛没有离开书半分。
　　“那种烂好人，亏他能活到现在。”小道姑撑着脸说，“不过我这一行就是奉他这种人为衣食父母的。”
　　书生用蘸了水的手指在地上写下两个大字：安静。
　　“真是的，你人太冷淡了。”小道姑嘟囔着背过脸去，“不跟你说话了，我去开工了。晚上记得回梁府，不要图一个人清净，和大家在一起比较安全。”
　　梁府原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住宅，但是里面的达官贵人什么的早在几年前被安禄山的军队杀得一干二净。而随后几年，这样空置的豪宅都陆续成为了贫民的避难所。
　　因为里面挤了很多人，荒芜的瓦房在黑夜里也如往日般灯火通明，一时会给人什么也没有改变的错觉。
　　“悠悠，今天吃上饭了吧？”旁边的老乞丐举着半只鸡腿，“这是特意留给你的。吃不饱的话尽管拿去好了。”
　　小道姑摆摆手：“不了，我和让舒都吃过了。”
　　我总是一个人。
　　我是多余的，是被遗忘的存在。
　　直到那个现在正在死读书的人在我身上绊了一脚，使昏迷的我苏醒过来，还允许我吃自己掉在地上的馒头。
　　宫墙里的月亮看上去又冷又硬，像一块永远嚼不动的糕饼。可是从这里看去的月亮又酥又软，比任何时候都好吃的样子。
　　和大家在一起互相关心，互相照顾，悠悠觉得很温暖。

　　今天又是个好天气，悠悠被晒得很暖和，心情也十分好，连带冤大头归海陵大闺女似的脸看起来都英俊多了。
　　可是悠悠在陵身上掏来掏去的时候，陵却抓住了悠悠的手腕。
　　“对不起，悠悠，今天要买药，不能给你偷了。”陵反而一脸抱歉，“下次我再多带两个。”
　　悠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由于尴尬得说不出什么，索性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这样就会少丢脸一点。
　　“再见。”陵还是礼貌地点了个头。
　　看着匆匆走过的陵，悠悠才拉下脸：“什么嘛，他知道的。这么说，生活来源根本不是我靠本事赚的，而是他施舍的。糗大了，想起来就是耻辱。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决不能承认。”

　　锅里熬的药在屋子里荡出好闻的味道。
　　在浮风喝完药后，陵用袖子给她擦了擦嘴：“没事了。大夫说过了，只是风寒，稍微调养就没问题了。这药效真是好，最近都没有咳血。”
　　“不用对我好也可以的。”浮风看着地上爬行的小虫。
　　“请问……”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庙口响起。
　　多时不见，他深邃的面部轮廓更俊朗了，一身戎装更是将他整个人衬得英姿勃发。浮风张开的嘴最终还是无声地闭上了。
　　陵察觉到两人可能相识，默默地回避到后院。
　　“岚哥哥，原来你还活着。”
　　“逃出后，我从了军，现在是来此征兵的。”
　　“哦。”
　　“传闻……都是真的吗？”他开口问。
　　“如果说我已经沦为娼妓的话，是真的。”
　　“堂堂由家大小姐沦落至此，你的父亲难道不会为你羞愧吗？”
　　“会。可是你们就只会为我羞愧，却不能拯救我。”浮风说，“我的丈夫丢下我，我的父亲要杀了我使我保存清白。你们都……只是这样的人。我已经想通了，不再为了任何人，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行了。”
　　“你果然变了。我这里有三两银子，你先收着吧。”
　　“多谢唐岚长官。”

　　走到树旁，陵伸出手臂拦住了唐岚的去处。
　　“做什么？”
　　“虽然没听见你们说什么。你妻子遭受多年痛苦，你就这么不闻不问，而是一味责备。”
　　“那是她自找的，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你喜欢的话给你好了。”
　　一记耳光重重落在唐岚脸上：“就算她愿意跟我，也是她自己的意志，绝不是你给的。”
　　唐岚挪开陵的手臂，径直走过，“不过你说了，不需要我将她送给你吧？”
　　“什么意思！”
　　“污点就必须抹去。”
　　陵的瞳孔骤然间扩大了，他顾不得唐岚，连忙赶回那个破败不堪的城隍庙。那个女人被人抓住头发。乌黑的发丝瀑布般从那人粗糙的指缝间流泻出来。
　　“反正要杀掉，又是个娼妓，不如先痛快一下吧。”那个士兵粗暴的剥下浮风的外衣。
　　浮风面无表情地被摁在地上，出奇认真地打量着残破屋顶透露出的星空。那天把自己交给唯一心爱的男人时，也是这样好的夜色。不是那个人的话，什么人都无所谓吧，怎么样都随便他们好了。
　　可是，很奇怪呢。竟然有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明明是个低贱的娼妓，这种事情已经习惯六年了，早就不应该为这种事悲伤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