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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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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远世子已经失踪了差不多一个月。
镇远府暗地里派了不少人手调查此事,但表面上却如云淡风轻,对外也并未宣称世子失踪的消息。
世子替换的消息,高冰是知道的,这位当年前朝群英殿八卦炉旁边的小道士,现在已然成了阴阳古怪的政治家。
王谏依旧在城西摆着往来斋,给来往的人说书,于是白天单雪臣便跑去往来斋,帮王谏打打下手。
“……东海傲来峰中有座花果山,花果山上有块石头,受日月之精华,变幻成猴儿型,乃是个仙胎。猴子刚出世,看什么都新鲜,两眼望苍穹,目里射出了金光……”
单雪臣双手支着下巴,听道长说书,他觉得道长不适合算卦,倒适合干这个,不过又想早些摆摊恐怕橘公子就没有生意了,王谏是个有才的,满肚子的神鬼仙怪,也不知以前是受了多大的罪。倒好,通俗易懂,普通人民就是爱听这个,听众比之前涨了一圈。
“公子求问,周围哪有出恭处?”
单雪臣看着旁边这个人,笑眯眯的像是狐狸,身上月牙白的衫子被风吹的卷了边儿,“前面的亭子右拐。”
“在下刚来贵地,人不通地不熟,可否请公子带我过去?”
那人见单雪臣不动,于是接着道:“就一会儿,我很快的。”
于是单雪臣带着高冰离了座位。
“小哥可是本地人?”
“不是。”
“小哥看样子是打南方过来的。”
“不是。”
“是从锦州过来的么?”
“不是!”听了这话单雪臣不由的有些恼,他看了这个笑面人一眼,笑面人仍旧是笑眯眯的,可是他不喜欢这个人,面上微笑着嘴巴却说着一些让人不舒服的话。
“小哥别急着走啊,”笑面人轻轻的扯住了单雪臣的手腕,拇指压在了他的筋脉上。
瞬间单雪臣的身体动不了了。
“你的脉搏跳动的厉害,脾脏肯定燥的很,一个南人来了晋阳这枯燥之地,这是肯定会水土不服,切莫压抑久了。”
小白惊恐地看着那个人,那人笑眯眯的松开了手,单雪臣连忙撒开脚往书摊子跑!
“小白!小白!”王谏摇动着单雪臣的肩膀,“醒醒!收摊了!”
单雪臣揉揉眼睛,背后都是冷汗。
“刚刚那个人呢?”
“啊?”
“问我路的那个人!”
“说什么傻话呢?”
单雪臣心里一阵发毛,难不成真的遇上精怪了?
“今日讲的书是什么?”
“西游记释厄传!”
“我怎么在这?”
“你还好意思说,”王谏翻翻白眼,“你一来就在打瞌睡,睡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单雪臣不由心生恐惧,刚刚那一幕是如此熟悉,自己是完全感觉的到,那个笑面人实在笑的让他觉得可怕,于是脱口而出:“我旁边那人呢?”
“你旁边那人一来听了几句就大吼大叫说听过了,然后就走了。”
“那人长什么样子?”
“细眉细眼的,也不知生气还是欢喜,总是在笑。那人走的时候你就已经睡着了。”
单雪臣心一沉,早些时候看志怪书上说一些术士会使些方术让人产生幻术,怕刚刚那位便是了,那些术士喜欢用些伎俩来骗钱,倒也不会伤人姓名。估计刚刚那人只是恶作剧吧,毕竟看着面相也比较年轻,希望以后不要再见到了,这事他没和王谏说,这种事儿毕竟不是什么光明的事儿,那个笑眯眯的术士骗子,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这句许愿在很多年以后愈发验证了它的荒唐,这时候的单雪臣根本没想到,未来的某一天那个笑面人竟然会成为他的朋友,很多年以后,北都御花园中四人对月举杯,聊到了这一往事,却也只是一笑而过。
高冰第二次出现在了晋阳王府。
高冰会来晋阳,纪修倒是有些诧异。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一阵假情假意的寒暄后,高狐狸便一屁股坐在了前厅的梨花凳上,“上次见到你你还没有桌子高。”
“高叔叔见笑了,”纪修淡道。
“你长得像明仁大妃。”
“客气了。”
“我说着笑的,”这只狐狸毫不介意的表达着眼睛里的随意,随手敲了敲旁边的几案,发出“当当”的清脆声音。
纪修笑笑。
“我还以为遭贼了,”高冰打量四周,这个用家徒四壁来说也不为过的晋阳王府:“要不是那个东西还在,我真以为来错了地方。”
那个东西自然是挂在大厅正中间的匾额,那块匾额是太祖皇帝赐给开国功臣晋阳王爷的,上书四字——圣德巍峨。
“陋室罢了。”
高冰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用手拍着黄花梨细腻的肌理:“果然老王爷生前留下来的果然都是好东西,这东西,摆当铺,最起码也要百万。”
除了这套桌凳加上那块匾,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一件值钱的东西。
“整个王府都被你给败空了,”高冰仍旧笑眯眯道。
纪修笑笑。
高冰这个人严格意义上来说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十五年前要不是高冰,他恐怕就同母亲一起冻死在锦州的单家门外,也就是高冰,在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中救下了那个孱弱的孩子,将这个孩子送到了晋阳,然后成长为今天这个冷血无情的阎王爷。
高冰算是十五年来第一次拜访他,晋阳这个地方,老王爷在的时候没有花心思整理权利,导致了今天晋阳王府在整个晋阳的鸡肋,他一点也不惊讶一个王子会成长为今天这个阴冷的角色,他也太清楚这个小王子想要干什么了,这些早就写在三生石上了,命运这东西没人可以更改。
“我可以助你。”
“……”
“我可以助你,”高冰又重复了一遍。
纪修抬眉:“嗯?”
“我的老东家是本朝齐家,”高狐狸变得严肃起来,“不姓纪,也不姓高,长治公子。”
那句长治公子恐怕戳到这人的痛处了,纪修脸上仍旧是冷冰冰的,不知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冬天的太阳冷的像月亮一样,冷冷的太阳给了纪修一个冷冷的影子,十五年前他只是个孩子,力量孱弱,孱弱到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来了晋阳之后,他便发誓一定要让之前伤害他的人万劫不复,心里这个声音在日复一日年年复一年地重复,终究成鬼,年纪轻轻,身上却早已染的漆黑。
“我会保齐元钦的。”
高冰的瞳孔倏地放大了。
“你助我,我会保齐元钦。”纪修又重复了一遍。
耳边的声音仿佛一下子降了下去,好似春天冰雪消融,远远地从风中飘来一朵蒲公英。
“我再怎么不喜欢齐家,但齐元钦也是我哥哥。”
“你来晋阳,为的不是我,更不是你的老东家,而是他。”
纪修缓缓道出这一切,仿佛在搽拭一块久违了的玉佩,有些东西在阴影里,一旦提出来,要么是惊涛骇浪,要么是春暖花开。
“大家都是聪明人,把这些东西提前说在前面对大家都有利。”
“我更不是什么君子,高叔叔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来助我,我们都是在押宝,我会在一年之后让你站在他的旁边。”
“国家现在动荡的很,北朝虽然还姓齐,但实际上早被太监刘伶掌握着,我那大哥在北朝也是见人眼色的傀儡,你很清楚,想救他,就必须寻得一势力,一鼓作气冲到北都。你过来找我,无非是想通过晋阳王的关系到达都邑,助着现任的北朝皇帝,也就是我那太子哥哥。”
“其实你也知道,齐元钦的性格懦弱,根本没有掌控天下的能力,凭着你一个人的力量也是杯水车薪,这根本就是一个有去无回的赌。”
高冰沉默了。
这个晋阳王当真被阴狠占据了内心,每说一句话,连个停顿都在算计范围之内,他确实对齐元钦有着不一样的情感,但是他这些年东奔西跑,哪一样是为了自己?高冰摇摇头:
“看来王爷真是精明的紧。”
纪修笑笑,不说话。
“咱们这是双赢,我也只是取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纪修这番话说的理所当然,太康之乱教这个国家变得支离破碎,一部分老臣带着二位皇子迁都花郦,史称南都,都邑那边的刘太监搞了个傀儡政权,史称北都,中间隔了大大小小十来个政权,这块大陆一下子分成了十几个小国家,虽然表面还叫宁,但早已不成体系。国内四分五裂,国外北边有着鞑子、玉琼、罗刹等外国,哪个国家不是等着这块大陆奄奄一息的时候趁火打劫?
内忧外患。这大大小小的地区,哪个领主不是期望能够一统天下?但试问,又有谁能撑起这么重的担子?
高冰心里太清楚了。
早年时期的那场变故使得那个孩子过早的成熟,高冰在太康之乱时带着齐元照跑到新洲,万万没想到这最不起眼的老幺早已成了一匹狼。
中间高冰某次办事远远地遇见过纪修,少年纪修,简直是一眼惊艳,阴鸷、孤傲,又带着暗潮汹涌的王者之气,这孩子日后定然了不得!纪修不是个好人,但历史上但凡好人,都做不成什么大事,一个好人不见得是个好官,诸葛亮打过胜仗吗?除了七擒模孟获,最后六出祁山,哪次不是失败告终?诸葛亮在蜀汉建立九年就去世了,而蜀汉一共存在了四十三年。修身齐家就能治国平天下?平时袖手谈心性,临事一死报君王。死则死了,国家能因为你死就改变的话,你能多死几回吗?那种人,只配做一个牌匾,供后人观瞻。
从来,乱世中需要的不是好人。
空气中的尘埃在冬日傍晚的余晖照射下在空气中飞舞着,无从依附。力量,一旦有了依附,那将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
单雪臣从往来斋回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照着王府成了一片火色。
单雪臣路过中庭的时候,一件月白衫子的人背对着他,那么扎眼的伫在一片火色中。
然后那个月白衫子回头了,笑眯眯地看着单雪臣。
单雪臣吓得手里的书松了一地。
“你好,”高冰笑眯眯的握了一下他的手,“你是白蟾吧,钱总管和我讲过了,我是高冰……之前我们见过的,以后就给王爷做事了,以后会经常来。”
单雪臣马上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靠近这个狐狸精尺都浑身不自在!鬼知道会不会冷不丁再来点什么毒 !他招呼都没打就飞快的走了。
刚离开完纪修便从屏风后出来了,“高大人觉得此人如何?”
“普通一人,”高冰微笑道,“并无大碍。”
“普通人而已?”
“嗯。”
“哦?”
“普通人。”
“如果他是普通人,为何我的人都能甘心为他驱使?”
高冰淡然一笑,“这个世界上除了利益,还有一个叫人心的东西。”
这番说教让纪修笑了,“何谓真心?”
十五年前那场变故在这孩子心里留下了阴影,心灵被扭曲殆尽,如果当初自己能够早点赶到锦州,这个孩子也不会变成这样,处处提防,处处心机。母亲死在自己的面前却无能为力,幼年期间没有得到过父母的一丝爱,这孩子的内心早已龟裂成了峡谷。
但愿以后有人能够拯救那片峡谷,是高冰不谈那个,问道:
“王爷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
“何事?”
“白蟾。”
“这个人很奇怪。”
“天底下奇怪的人很多。”
“他离我很近。”
“你可以让他离你很远。”
纪修沉默了。
白蟾这个人,像是一根刺,扎进了肉里,拔出来是不是就好了?
这个时候在西院的单雪臣万万没想到这个阎王心里是这么想的自己,冬天本来就冷的紧,晋阳府又没有提供地暖,冷空气钻进单雪臣的鼻子里使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再过几天应该就是火神节了吧,他想起道长对自己说的,一年中最冷的一天却用了如此暖意的名字,又冷又喜庆,这该有多好玩。
这该有多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