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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世殇(二) ...

  •   嫁给霍启,是楼长频遇到梅幼安之前最好的打算。
      在她去边关之前,霍启便向她表明了心意,直至她回京,已过而立的之年的男人都未曾娶妻纳妾。
      说到底,终究是她变了心。
      所以婚后,楼长频尽力满足霍启的所有要求,做一个称职的妻子,未曾再涉足军营或是政事,甚至有些迎合和讨好他,连他纳了花魁陶菀入府她都未曾阻止。
      她只是想尽一生之力去弥补、满足这个男人,希望他明白她所求的:不觊觎她戢家江山。
      可如今看来她单纯的想法太过可笑,在追逐权势的男人面前,女人脆弱得不堪一击,美人如花,情深似海,皆不过过眼云烟。
      霍启的父亲死后,夜里,霍曾启来找她。
      “阿元,同我走吧。”
      阿元是楼长频的乳名,自她奉旨回平京,他便再未这么叫过。
      楼长频放下手中的画笔,直视进那双漆黑的眼底:“你还会回来不是么?”
      回来夺我戢家江山。
      霍启没有答话,颀长精健的身体遮住了烛火,两人就这般一立一坐,隔着半身明暗不定的灯影对视,僵持。

      那一刻时光如同飞速退回十五年前,十六岁的霍启正值少年,无论是容貌才华亦或是家世,整个庆国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校场拦下了她的马,仰头问那马上的戴甲女子:“你名如何,谁家女儿?”
      十四岁的楼长频同他一样,动了心,由他夺着自己手中的缰绳,直直看进那双英气逼人的眉眼,挑衅般地笑了:“长频,庆国长公主。”
      身份像是挣脱不开的绳索,早在岁月经过之处便已将两人少年时的羁绊彻底缠绕成了死结。

      许久的僵持后,男人的脸上终于显现出怒意,明知道她不会同自己走,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的来问。
      不甘心一般,霍启猛地将她拉下至身前,双手死死箍住她的身子,吻了上去。
      他的动作太过疯狂,没给怀里的人留下任何反抗或是迎合的余地。
      ……
      末了,霍启抵住她的额头低喘,粗粝的拇指摩挲着她染了血的唇瓣,四目相视,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了。”
      既然永远都还不了,那便拿你最珍重的来抵吧。
      当夜,霍启便带着陶菀和侍卫出了城,赶往迁西。

      石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楼长频斜靠在廊下,望向中天清冷的光晕,手中持着一柄通体透白的玉箫,唇指间缓缓荡开一支边塞小调,伴着周遭无边的黑夜。

      云英自幼便是楼长频的贴身侍女,从皇宫内到永定侯府,从边塞到如今的驸马府,皆是未曾离开过楼长频,如今的她已是众人口中的云英嬷嬷了。
      云英先前哄了从容睡下后又嘱咐打理了一番那边的下人,正往楼长频的住处走,半路便遇上了宫里来的内侍。

      到楼长频住着的棠苑扑了个空,她便转往后院去了,果不其然,远远便瞧见雕花的回廊上半躺着一个颀长的人影,掩了件滚边的披风似是睡了过去。
      “公主,”云英低低地唤了一声,见她微微睁了眼,才上前拢了她身上松散的披风,“皇上召见您入宫了。”

      楼长频奉召入宫时已过了子时,她随安公公到了松涛阁门口,安公公开门前躬身压低了声音道:“长公主,庶老奴多嘴,皇上近几日身体不大好,今夜又饮了不少酒。”
      “嗯。”楼长频应了一声便推开了松涛阁的门。
      安公公合上了门,轻叹了口气,驱散了下人,只留了几个侍卫在院内候着。

      戢恪仅着了件雪缎的中衣,半靠在软榻上,深黑的头发散在身侧,见楼长频进来,停了手中的杯盏,朝她笑道:“阿姊来了。”
      阁内的熟悉的熏香中弥散着甜淡的酒味儿,楼长频看着他消瘦的下颌和略微凹陷眼眶,终究没能狠下心,上前格开了他手中的酒杯,“身体不好就少喝些酒。”
      戢恪反手将她拉到了榻上坐下,探着半个身子在她身前嗅了嗅,墨黑的发丝散到了她的腿上。
      “阿姊也喝了不少不是么?身上的酒味比我的还大。”
      楼长频不着痕迹地将他推回去,“我身体好。”
      “是啊,阿姊从小身体便好。”
      戢恪仍旧那般笑着看向她,而楼长频还搭在他身上的手却如同被钢针刺了下。
      她与戢恪乃同胞所生的龙凤胎,姬恪自小身体便羸弱,无论翻身爬走或是开口说话,都比别的孩子要晚,楼长频却恰恰相反,不仅长得快,身子也结实,基本没得过什么疾患。
      所以楼长频总觉着一定是自己在母后肚子里时抢了他的,于他有所亏欠,所以打小便处处护着他,而戢恪更是时时粘在她身后“阿姊阿姊”不停地唤着,跟个小尾巴一样。
      戢恪突然止不住地咳了起来,楼长频看着他逐渐潮红的脸眉头渐渐锁紧。
      楼长频喜欢莲花,她九岁那年生日,戢恪偷偷溜进丽妃住的骊山苑里去采西域进贡的血莲,结果不慎跌进荷塘里,救过来后太医说是肺里吸入了脏物,从此便落下了咳嗽咯血的毛病。
      燃了她儿时最喜欢的四合香,又有意无意地牵扯出她的记忆同愧疚。
      看着眼前的戢恪,楼长频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够了,不管你是不是有意地作践自己,够了。”
      戢恪一口血咯在素帕上,总算止住了咳嗽,看着她苦笑道:“阿姊还在恼我。”
      楼长频并不想谈论此事,凝眉问道:“究竟何事?”
      戢恪目光在她脸上游移了许久,最终收了笑容,靠回榻上,声音也变得冰冷:“霍启已经出了迁西。”

      霍启手里的兵权近百万,楼长频推测他会将军队分成两支,大部分从迁西南上,一直打到平京,牵引戢恪手里的兵力,另带一只精英的将士,直上平京逼宫。
      随霍启进平京的士兵不会太多,大抵同成怀瑾手中五城的兵马相近,若能擒住霍启,从迁西出发的叛军自然解决得轻松些,若擒不住,迟早还会卷土重来。
      戢恪前几日便调了部分戍边的兵力去迁西一带,援助陆震抵挡叛军,若京城再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我会帮你,但能不能胜谁也保证不了。”戢恪的心思她已经猜到了,话罢,楼长频起身打算离开。
      “好不容易进宫一趟,阿姊就不肯多陪我一会儿么?”
      楼长频顿住,戢恪的神情变得太快,让她觉得陌生,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压抑得她几近窒息,让她只想离开。
      “铿~噹!”
      银质的酒壶突然砸到楼长频的小腿上,辛辣的酒水将暗红的裙角洒得颜色更深,酒壶被弹开,整个室内回荡起金属同石制地面擦碰出的刺耳声响。
      “你居然为了一个下作的东西恨我到现在!”
      戢恪的话成功地挑起了她的怒气,转身的瞬间,戢恪在她的眼底看到了杀气,就像他想象中从未见过的塞北寒风。
      戢恪却被她激得反而笑了:“连骂他两句你都这般生气。自从他出现,你把什么都忘了。我求你回京,你拖了三年才回来,父皇走后,关万山几欲将我架空,满朝文武没一个站在我这边,什么边关告急,都是你自私的借口!”
      “我没忘,只是倦了。”杀戮,猜忌,焦虑和永无休止的争斗。
      “倦了,你倦了所以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等死!”年轻的帝王变得几近疯狂:“是谁说阿姊会护你一辈子的?是谁说阿姊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关万山那个老王八蛋闯进我寝宫的时候你在哪儿?”
      关万山为人非但嚣张至极,还是个断袖,楼长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敢……
      激烈的情绪使得戢恪再次猛咳起来,咯出的血来不及擦全溅到了中衣上。
      “安公公!传御医!”
      “诺!”侯在门外的安公公得了楼长频的话,飞快地遣人奔去太医署。
      “阿恪……”
      “滚开!你们全都滚!孤是这庆国的王,你们谁都休想动孤!”
      楼长频察觉出戢恪的意识已经变得混乱,在她怀里死命地挣扎,任她都按不住,血也越咯越多,没有他法,只得一记手刀自后颈将他砍晕。
      太医进来后,折腾了许久方离开。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微弱的光打在戢恪白到透明的脸上,楼长频站在榻前,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死死钉住:原来最能打击人的力量,始终都源自于骨肉至亲。
      梅幼安已经死了,可戢恪还活着。
      楼长频认命一般,步履有些松散地走出了松涛阁。
      楼长频未曾察觉,在门合上的瞬间,有泪水自戢恪的眼角滑入耳后的发鬓,苍白的唇角勾出了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
      戢恪睁开了眼,死死盯着阁顶的雕花:他终于将两个人都逼到了绝望的尽头,将这份相依为命的血肉亲情彻底变成了折磨。
      他也想同以前一样,扯着她的衣袖,厚着脸皮撒娇一般地叫着“阿姊,我要这个,阿姊,我要那个……”可是他已经是一个皇帝了,还是一个没有实权又身弱无能的皇帝,他不可能再躲在任何人的身后。
      戢家只得他一子,在戢恪看来像是命运对他最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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