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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世殇(一) ...

  •   当沈尧抱着从容站在驸马府前堂的时候,不禁有些意外。景国开国300年来最传奇的一位公主,也是曾经征战沙场的永定侯,楼长频,此刻正站在沈尧的对面,离她仅有两步之遥。
      女人的容貌和沈尧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既没有美丽惊艳,也全无英气逼人,略显疲惫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润可亲的笑容,只有在细看时才可在眉目中捕捉到几份锋芒之色。
      楼长频接过从容,看着他的小脸儿时目光有些游离。
      “幼安他……”
      “死了。”沈尧的回答干脆利落,打断了楼长频的问话,“前些时候西边闹了场瘟疫,病死的。”
      楼长频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她只是抱着怀里的孩子缓缓和了眼。
      死了……

      女人脸上的笑容早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命将被岁月掏空洗尽的荒凉和沧桑。
      直到离开,沈尧再未开过口,因为她知道,无论是之前或是之后的故事都已与自己无关,尽管她再好奇也无法改变什么。

      夜里,月明星稀,永定侯府里的海棠正盛。
      楼长频屏退了所有下人侍从,只在庭院里留了三两只灯笼和一壶塞北烈酒。
      自驸马霍启走后,回忆仿佛成了楼长频生活中最主要的事。
      灼热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将她的思绪一同带回到十多年前……

      楼长频初到元罗城时还差四日便是她及笄的日子。刚至府邸,连衣物都未放置好前堂便传来消息,说是边关来报陈国发兵进攻迦陵关,当夜她便随着外祖父楼老将军带兵去了迦陵关关卡。
      陈庆两国的边界三分之二都是荒漠戈壁,季节气候同江南水乡的平京天差地别。
      楼长频的盔甲和佩剑均是按着副将的装扮,当他随老将军登上城墙时,士兵将领们都已部署完毕。
      灰土石砖的城墙和塔楼高耸在荒山之间,经历了无数次的损毁和重建,遥遥望去,沧桑而肃穆。
      主关卡的城墙由下至上共有两层,前层高台两边有备好的擂石和擂木,弓箭手和机弩手早已经排好阵列,另有不同对的士兵配备了刀、盾、夜叉擂……
      楼长频只觉满目寒铁黄沙,没有想象中那种鼓舞士气的言辞,也没有士兵在闲聊打诨,所有人都严肃静默得如同荒漠中屹立风化的石雕。
      楼老将军命人灭去了所有的火光,漫漫的黑暗下长频站在数千将士之中,心脏犹如擂鼓,这是她经历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征。
      风刮过关隘时发出震耳的呼啸,掩盖了将士们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沙子打得人睁不开眼,脸上刀割般的生疼。
      楼长频看着三步处外祖父刚毅的背影,不由暗自咬紧了牙,同他一般挺直了脊背迎风直视前方的黑夜。
      那一仗陈兵来得并不多,几次攻城失败后便撤了,与其说是攻城长频觉得更像一种试探。
      尽管阵势不大,楼长频依然受到了震撼,原来自己往日在京城军营的所受的那些训练,不过是对一个公主走的过场罢了。
      陈兵离开后,城墙上的士兵们有条不紊的收拾战场,一点多余的话都没有。

      “若是后悔了,我还可以将你送回去。”饶是同杀敌时一样地板着脸,然而俯视的是自己的小外孙女,老人略微浑浊的眼底终究泄露了几丝不忍的情绪。
      年仅十六岁的楼长频只到楼老将军的肩膀,她昂着头,站得直直的,声音干脆利落:“末将愿追随将军!”

      十一年的征战戍边后,楼长频时常怀疑自己当初为何会回答得那般干脆利落,甚至到了好笑的程度。最终她只能将此归结为年轻,可以把厌恶的事情当成挑战,连骨子里的冲劲儿都透着一股傻气。
      二十七岁那年楼老将军病逝。
      夜里,楼长频独自立于城楼之上,十一年的戍边光景足已将曾经单薄的身子磨砺得矫健挺拔,眉宇间完全失了女儿之态,同其他的将士一般,刚毅而单调。
      腰间挂的是外祖父的佩剑,她学着外祖父往日的样子,站在最高处,眺望关外的陈国。
      若无意外,十日后圣旨就会抵达,届时她便是新一任的永定侯,注定要为了这身后的庆国江山戍守一生。
      下城楼时意识被风沙吹得有些涣散,头疼得厉害,不想回府也不想回军营,不知不觉便进了平日弟兄们口中能一夜解千愁的金玉楼。
      要了雅阁,点了顶好的歌舞和酒菜,一个人喝了很多酒,回忆了很多事,记起了很多人,死了的,活着的。
      眼前的琵琶箜篌,舞女霓裳,犹如脑海中阑珊的宫灯,从正元殿到松涛阁,从宣武门到迦陵关,一路摇曳婆娑,光影斑驳,流光一般晃过两旁模糊的脸。

      “等公主再大些,这些事就不用嬷嬷再教导了。”
      “阿元快些长大,到时母后好为阿元物色个如意郎君。”
      “等阿元再大些,父皇就带着阿元去围场狩猎。”
      “等你回来,便嫁与我如何?”
      “阿姊非去边关不可么?”
      “身为将士,最大的荣耀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终止战乱,护我国泰民安,山河永固。”
      国泰民安,山河永固……
      彼时的楼长频趴在桌上,觉着自己醉了。
      十一年来无数次的防守、厮杀、征战,陈兵犹如潮水一般,似乎永无休止。身边死去的弟兄越来越多,渐渐得她已经开始记不住新兵的名字。
      过往的一切使得她越来越看清了自己,她只是个自私的凡人,生无过人天赋,后无雄心壮志,更不想一辈子都为了国家为了他人而活,可她是庆国的长公主,她的弟弟还在平京如傀儡一般的过活……
      金玉楼里的酒淡得如同甜水一般,可落入胃中,却让人莫名的燥热和烦乱。
      楼长频心里越来越烦,憋闷得极了,便看什么都碍眼,起初只是打砸,后来又嫌不够过瘾便抽出佩剑乱砍一通,虽只是在包厢内,但仍吓走了不少客人。
      老将军一死,楼长频基本就是这里的土皇帝,那老鸨不敢惹,只得拖出台柱梅幼安来救场。
      是以楼长频人生中第一次喝得一塌糊涂之际见到了梅幼安第一眼,就像每年冬日瀚海沙漠中的难得一见的雪夜清辉。
      也不知是酒疯撒够了还是怎的,竟掉了手中的剑,彻底醉死过去。
      第二日大街小巷军队兵营都在疯传:那梅幼安是狐妖托的世,楼小将军便是被他勾去了魂魄,昏迷四日未醒。

      醒后长频无视劝阻非议,顽固地将梅幼安从金玉楼赎了出来,安置在将军府内,两年后便生了从容。
      楼长频并不喜欢打仗,为了一己私欲便要死无数的将士,抛下无数的孤儿寡母。但她更不想回平京,回到那个政治漩涡的中心里去。
      楼长频记得她八岁那年身边最喜欢的一个嬷嬷被丽妃仗杀,母后出面都未能保住,楼长频怒极了,只身闯进丽妃住的骊山苑,结果被丽妃的近侍拦在了寝殿外,打砸了半个庭院。庆帝知道此事后,将她禁足了半年。
      半年后丽妃娘家陈家败了,关万山取代了陈家在朝中的地位。关万山将妹妹关霁月塞进了后宫封了霁妃,丽妃身边的心腹又被霁妃逐一铲除。
      再后来,楼长频的弟弟戢恪即位,年轻的皇帝联合霍家搬倒了关万山,可眼下,霍家却又成了祸患。

      权利和欲望的漩涡,使得所有的争斗都成为一场相似又永无休止的轮回。
      梅幼安的出现,如同绝望中的一棵稻草,楼长频只有死死地抓住,才觉得在这世上尚有一件事能让自己觉得欢喜。
      然而后来一道突如而来的赐婚的圣旨,使得她不得不放开这棵稻草,重新回到绝望的现实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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