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二章：应是故人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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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东燕·洛水城西北角
杜杨酒肆。
“上好的梨花春。”
说这话的时候，委实是处在一个很妙的境地。
整间酒肆里只有一张完好的木桌子，一条完整的条凳，一壶好酒，两个粗瓷杯子。
还有围着他的一圈黑衣汉子。
说这话的那人一身灰衣破旧道袍，手上握着个杯子，面上的胡须蓬乱，笑起来的时候面上的皱纹似乎都团成了一团，他一只脚踩在条凳上，另一只穿着破旧布鞋的脚却是极为悠然的晃荡着。
围着他的一众黑衣汉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全数后撤了一小步。
“哈哈哈，扰了贫道的兴致了……一众不喜风月的。”那蓬头垢面的男子一边嗅了嗅杯子里的清亮澄澈的酒液，一边微微地支了头然后笑了起来，将踩在条凳上的脚放了下来。“喝酒就喝酒，你们吵吵的干嘛！？”
脚放在了条凳之下一个人的脑袋上踩了一下，听见下头挣扎的那人发出几声呜咽又安静下去这才眯着醉眼打了个酒嗝扫视了围着自己那群人。
“一群毛都没齐的小伙子。性子真躁。”那衣衫褴褛的老者抖着胡子然后喝下一杯梨花春发出一声惬意的满足叹息，搁下酒杯又往里头续。“等贫道喝醉了不是更好吗？那时候的贫道手脚绵软无力，脑子又糊涂，你们一刀下来，贫道还醉着呢，死了也不疼。”
话语间又饮了半壶梨花春。
那些黑衣汉子的额际和手心渗出冷汗来，手中的刀也不小心的抖了抖，却还是没有多大的动作。
老者呷了一口，脸上开始透出酒气上涌的红，身子似乎也更放松了下来，整个人有些摇摇晃晃的躺在了条凳上。
可黑衣的汉子们也不敢擅动，两厢这般僵持着，酒香却更浓郁了。
浓郁到又引来了一个颇为棘手的人。
“唉……来迟了吗？”那人的声音脆脆的，甜美的，就像是春日灼灼盛放却又安长娴静的花。
海棠花。
清丽，却又雅致撩人。
那人一开口便是带着些遗憾调笑的语气，远远的，却又让人觉得颇近，这样一来却教人分不清楚她身处何方了。
“不迟不迟。”老者悠悠的张了半只左眼往外斜睨便又闭上眼继续安逸的躺着。“刚好还能喝上这剩下半壶梨花春。”
“我就晓得你果真是到这里弄酒喝了！”那声音嫌弃地开口。“你这个老酒鬼。”
“胡乱的坏丫头。”老者打了个酒嗝。“再这么嫌弃，我还是丫头你的师父啊。”
这回那声音却没有再立时回了，静默了半晌然后突然开口大骂。“苍虚子你这个老混账！累得我从宏州跑到这里！现在又要给你擦屁股！”
“这是什么话！谨生娃儿！”苍虚子急忙坐起身，引得一旁的黑衣汉子又下意识地后撤一步，条凳下的男人又叫唤了一声，像是要断气了。“我可是你师父！怎么能骂老混账！”
“你这个老不修！现下你定是又去了赌坊还出了千！要不然这群人做什么围着你！定是你忍不住先花光了身上的钱，却又怕没钱喝酒吃饭，所以才去了赌坊，不料出千被发现了，现下才被围在这酒坊里！苍虚老道！你说是也不是！”
“小……小娃儿……也忒没有礼貌！我是你师父！什么老道老不修！直呼其名像话吗！？”
“你也是有个师父的样子？”那声音越发的冷。“为老不尊，不修边幅，终日不务正业。哪里像个师父！？”
“这……为师这是洒脱不羁！再说为师一副仙风道骨的长相，一看就是大隐隐于市的得道高人！你这孩子道行还不够深！怎么能明白为师的大道！？”
“呸！少同我装什么糊涂！总之今日起，每月花销减为一钱！你别想再从我这里借着什么由头再多拿半分！若是我还拦不住你让你再去生事，我便不姓君！”那声音越发的近了,众人搜寻半天，这才从门口瞧见一个人的身影。
“徒儿！乖徒儿！别啊！两钱银子一下子便去了大半！你可让为师怎么活！？”苍虚子攥着杯子趴在桌子上假哭。“哎呀！贫道的青玉浆、琉璃醉、芙蓉液、太曲泉、樱桃潋、空谷青……”
“少装什么假哭。”方才说话的女子终于出现，穿一袭灰色长衫，外头罩着一件黑色斗篷，将鬓侧的头发束在脑后露出干净的耳朵，踱步缓行，腰间放着一管极为平常的青竹笛子，上头明黄的流苏服帖的垂在腰上，腕子上缚着一条红绳子，只是简单缚了，却衬得那雪白的腕子和显眼的红格外好看，脚上蹬一双黑色的短靴，小心翼翼的躲过那些碎落的瓷片，最后索性有些暴躁的全部一脚踢开，握刀的手垂在腰间，那张被遮挡在黑色方巾下头的脸也看不清楚，只能瞧见一双比常人眸色更浅些的眼睛，只是声音越发的冷了。“你我师徒多年，别让我在外人面前把你那些事情都抖落出去，所以……”
话音刚落，她便走到一个黑衣男子面前，狠狠地用刀柄将往后一拍，将那壮汉打出去十步远。
“动手吧，老头，少这么多废话。”
“啧啧。”苍虚子笑嘻嘻的将杯子一掷便跳了起来。“小谨生还是对旁人外物这般暴脾气呢！”
君谨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手上却不停，又是一脚将人蹬远了出去。
黑衣人们大叫一声便要拿刀扑上前去，却突然因着一个声音停了下来。
“都住手吧。”
说完这话，那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然后走了进来，她穿一身齐整襟领袖口绣着早春梨花的黑衣，正收着一柄绘有白色梨花的黑色伞面的伞，握柄处还缀着一条纯白色的穗子，眉头微蹙，眼睛里的光淡淡凉凉的，像是没有什么是可以被她记挂在心头似的。
黑衣的汉子们都住了手收刀然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主子。”看上去是头领的抱了拳应道。
那女子却没有理他，只是随手抽出了汉子佩在腰间的刀，接着用手轻触试了试锋芒。
“谁给你们配的刀？”那伞上还萦绕着湿气，水还一点一点的从伞尖往下滴，晕开了来，像是泪。
“是安爷。”黑衣汉子们老实的答道，半点不敢瞧她。
“言安么？”那女子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君谨生，然后将刀丢回鞘中，将伞倚在柱子边又开口。“所有赌坊的，都配了么？”
“是。”黑衣的汉子又回道。
接着君谨生就听见那女子又长长地叹了一声。“你去传个话，把言安叫来，就说我找他事，让他稍后去我书房找我。还有你们，都退下吧。”
那汉子应了，领命带着人便去了。
言墨白又轻叹一声，又是摇头，然后命剩下的那些汉子开始收拾那些破碎的物件。
汉子们领命做了。
“哦，小阿昭。”苍虚子却是突然开口，笑着随手将一个空掉了的酒杯甩过去。“小娃儿，怎么见了我还不问好？”
君谨生挑了挑眉，心下忖着，不知道那老头又有什么花招。
“是晚辈无礼了。”言墨白伸手接过酒杯然后搁在那张唯一完好的桌子上，施施然踱步过来。“见过苍虚子前辈。”
“唉，你这姑娘倒是不爱排场。”苍虚子站起身来扫开了地上了的碎瓷片，然后往向她身后瞧。“怎地一个随侍的人都不带？哦，还是自己走路来的？不过来的还真快。”
“不想前辈还记得我。来见前辈，自认不能排场太大，否则就是不敬了。”言墨白唇边挂了淡淡的笑。“况且前辈在此处的动静有些大，族中的人大多不识前辈，怕冲撞了您，墨白便孤身一人，斗胆前来向前辈要酒钱还有赖的那些出千的银钱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带着算计的笑意，像极了一只小狐狸，接着顿了顿又扫视了一番，笑的更加欢快起来。“还有这些破碎的支离的物件，前辈也是要给钱的。”
“小孩子家家真是会做生意。”苍虚子重重的咳了两下，挤眉弄眼的瞧向君谨生，样子有些滑稽可爱，可是君谨生却是半点都不吃她这套。
“赌坊出千赚的钱啊。”君谨生的手搭在笛子上，面色有些不快的瞪了一眼苍虚子，对着言墨白开口。“这，你问他去要。”
“哦？”言墨白眯眯眼，带着戏谑。“那这酒钱和物件的赔款呢？”
“物件的赔款我只出得一半。”君谨生又瞪了一眼苍虚子，一脸“烦死了怎么老因为这个老男人摊上这种事”的表情。“剩下的一半，我便把他压在此处，天天扫地洗衣端茶送水，让他自去做工抵了罢。还有那酒钱，我至今一滴酒都未沾上，这酒钱，也半分别想让我出。再说谁知道这东燕的梨花春是不是真有这传言之中那般好喝？若我这样稀里糊涂的付了酒钱，岂不是我也吃亏？”
说罢转身就要走，引得苍虚子急得跳脚，大骂小白眼狼没良心，不知尊师敬老。
却不想手腕立时被人牵住了。
君谨生当即便反手从那人手中脱去，接着又顺势抓上那人的手臂想要将那人擒住。
不料那人比她更快，从她手中滑开了去，又绕了一圈将手咬在她的命门上，轻轻地笑起来，像是极为快活，声音清朗。
“姑娘，此处劣酒，不若我府中上好梨花醉。”那人一边微笑，一边钳住了君谨生的手腕，动作间额际的发微乱，露出上头藏匿甚深的一点灼灼朱砂。
让君谨生不由得有些面红，急忙将自己的腕子扯出来然后就去揪那老头的胡子，免得让人看出她的窘迫，疼的苍虚子哇哇直叫。
“喂！要钱吗！？”君谨生一手抓着老头的胡子一手将脸上的面巾扯了下来抬头看她。“要钱的话我们就不去了！”
真是个漂亮标志的姑娘，虽美但是却没有凡俗之态，潇洒艳丽犹如海棠，模样有些不似平常人，似有异族血统。
言墨白自是笑着，为了掩饰对君谨生模样的惊讶，便伸手将苍虚子的胡子从君谨生手下解救出来，弄得苍虚子是热泪盈眶都快哭出声抱着她感谢了。
“自然不用，前辈是师门故友，来者皆是客，若不嫌弃，前辈和姑娘可去我府上一坐。”
“什么姑娘姑娘！”苍虚子看言墨白有礼，心下对自己这个坏脾气还老爱揪人胡子的徒弟更是抱怨。“你瞧瞧这家伙哪里半点像是个姑娘了！”
“你这老不修！”君谨生伸手又要去揪，吓得苍虚子急忙又躲到了言墨白的身后。
言墨白则是又一次伸手抓住了君谨生的手，制止了她的暴行。
“在下尚未请教姑娘姓名，还请……”
“你这是什么道理？”君谨生漫不经心地从言墨白手里挣脱出来又去抓苍虚子的胡子。“问他人姓名之前，你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号才是。”
言墨白一愣，随即垂首。“是，姑娘说的是。”
“好了，你再来一遍。”抓住了苍虚子的胡子，君谨生就又一屁股坐在条凳上，将刀放下，端起杯子倒上酒嗅了一嗅，然后递给言墨白。
言墨白只觉得她不若常人，性子直爽甚是有趣，也不恼，伸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接着笑道。“东燕洛州人氏，言昭，字墨白，不置可否得知姑娘姓名？”
“对了，这样才对。”君谨生接过酒杯放在桌上，很是不规矩的支着一条腿，仰头看着言墨白，眸子晶亮亮的，脸上染着两抹粉色，姿容姣好，模样散漫。“无依无靠，无家可归，漂游流浪，苍虚子门下不肖弟子，无痕子君谨生，你若不嫌弃可唤我阿谨。”
接着手上一用力，又弄得苍虚子哇哇大叫。
应当是株野海棠。
这么想着，言墨白又将苍虚子的从她手里解救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二章：应是故人来（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