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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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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众里寻
2013年,7月。
东北。
这是一支由户外旅行爱好者自发组建的旅行队伍。
在这个队伍中,小到有十七八岁风华正茂的青春少女,大到有年过古稀却依旧精神奕奕热衷行走的大龄驴友。
她是在一周前的游吧上看到驴友招募的,发起人正好是同行过两三次的一个熟人,于是她也顺应着自己,终究还是来了。
说起来,她殷宁在游吧里的ID“蒙蒙”,可以说是无人不知的,只要是你混过游吧的,你就不难看到很多署名“蒙蒙”的旅行攻略贴、景点介绍贴以及各种疑难问答集中贴都是有很高的回复率的,所以,以吧友的话来说“蒙蒙”绝对算的上游吧仅有的几个大神之一了。
那个看起来年轻美丽充满活力的女硕士,竟陆陆续续走过那么多地方。
她不是只去那些高人气的景点区,很多很有特色的另类景点她也会去,继而体验、享受这旅行的乐趣。
她推荐人们她认为不可错过的地方,发掘着本土的自然地貌与人文风情,她亦爱追寻那些古老的神秘的亘古传说,在她得知一切故事来龙去脉后,把他们敲打成文字呈献一段动人神话的给吧里那些同样热衷民族文化的吧友们品鉴。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爱上了行走,于是离开那座城,奔向另一座城。
在她第二次跟团出行的时候,她遇上了一个据说曾是电视主持人的男人。
那晚,在东北小镇的一间小酒馆里,全国各地四面八方的旅行爱好者庆幸着彼此的相遇,感慨着命运的奇妙,是缘分让大家聚在一起。
大家都很开心,各自寻找志趣相投的伙伴,寻找陌生的故乡人,寻找同行同业的知己同仁。
唯独,他们,一男一女,静静坐在吧台,独自喝着酒。
也许是觉得那个男人透漏出的那种疏离与特立独行让殷宁觉得无比熟悉与怀念,于是他主动与男人攀谈起来,好在大家都是同好旅行之人,生性比较直爽,追求性灵宁静,于是话题很快就打开了。
她问他,为什么来这里。
他说,他要忘掉一个人,一个他曾经爱而不得的人。
当时听到这里,她兀自笑了,低声喃喃“爱而不得…”
他以为她在笑他故作文艺,显得矫情,微微露出不快,却还是继续他的话题,他和他的那个她也是在一次旅行中邂逅的,那年他工作不顺,背上行囊去了大西北。
在她的故乡,遇见了她。
他从来没有那么的迷恋过一个姑娘,世上一切的欢愉都抵不上在她身边所带给他的舒心。
他是想和她在一起的,不光在那个与世隔绝的西北小城,他更是意欲把她带回属于他的城,那个在国际上都赋以繁华之名的城市。
可是,终是没有,她与他的交际也只限于他在闲余时间中和她度过的异乡旅行。
她是他精神家园的归宿,他把与她重逢的日子归为精神放假的时间,只有在那个时候,他能做回自己,而不是以一个公众人物出现在电视荧屏之上任人指点。
她了解他,关心他,爱护他,却没有跟他走,最终还是做了另一个本地男人的新娘。
她在电话中的语调是那么幸福,幸福的让他觉得她是否故意要如此残忍的伤害他。
她说,我的婚礼你一定要来啊,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民族特色么,婚礼是我们当地最具有民族代表性的一项节目了,你不来是很可惜的哦。
她说,你看,我都结婚了啊,你也快点找个爱你的女人在一起吧,你看起来总是那么忧愁。
她说,下次你来西姆,我还是会当你的向导的。
西姆,就是那个有她的城。
也是他这些年来不敢再去踏足的地方。
这些年他独自重新回到那些曾经和她共行过的地方,一个人去到那些她曾经想去而没有去成的地方,一个人,祭奠着那份他一直看中的感情。
听他细细叙述着这些隐秘的往事,她本是已神离了,却还是勉励笑道,‘怎么说你也是个公众人物啊,对我说出你的情史,不怕我到网上去爆料么?’
他抿了一口酒,静默着看着她许久,‘从这些日子对你的观察来看,你不是这种人’
‘哦?那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她好笑的追问道。
‘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你对任何事都不care.以往你对着驴友们所表现的那些开心,惊奇,遗憾等情绪,总感觉好牵强,好像你总是为了迎合别人做出的表情一样。’
‘呀…你把我说的好像我很虚伪啊…’她又换上了她一贯的调侃语气。
他还是不回答,目光审视她许久,而她也不看他,只是一脸闲适模样的关注着自己手中的酒杯。
‘说说吧,你旅行的目的?’他率先打破沉默,‘别想随便糊弄我哦。’
他之前也是游吧的会员,三年前这个女孩刚来吧里发帖的时候他就有默默关注,她的文字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情绪,还有那种隐隐的渴望,这些都必须是有相同经历的人才能感受出来的东西,很奇怪的,他感受到了在吧里被众星捧月的她的孤独感受。
所以,他想听听她的故事。
‘我?正如大家所知的,我是民俗爱好者嘛,所以咯…’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兀自说道。
‘你还是想糊弄我。‘
她看着他,对他优雅的浅笑,终于认真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和你不一样,你走的地方很多都和你所爱的那个姑娘一起走过,而我,却没能够…’
‘我行走,是因我想记起那个人,这是他曾经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那些我以前没能和他共同度过的,现在我想补上,即使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乐于前往。’
他自然是不知道关于她所说的那个人,只是当她和所有女人一样经历了失恋的打击,借口放逐自己罢了,他觉得她的故事没有自己期待的那样让人动容。
‘我以为,你足够潇洒。‘
听了他的话,她自然是知道他所包含的意思,却也并不反驳,回以粲然一笑,‘那真是让你失望了,不好意思啊‘
接着时间就在两人的闲聊中慢慢逝去,待到凌晨1点左右,兴致高昂的众人才决定散场,回房休息。
临别之时,他突然想到:‘对了,我明天就不跟队伍了,我打算向西行,去看看在那儿的朋友,你有什么打算?‘
‘我么?我要去趟朝珠寺,所以还会在这里呆两天。‘
‘那好,只有期盼我们有缘再会咯。‘
‘会的。‘
在她伸手要接酒馆老板递过来的开瓶器的时候,他募得发现,在她细白的皓腕上缠着的那串细粒佛珠下,竟然有道骇人的伤痕,是那串佛珠给了她掩饰,要不是这突然,他不会发现她曾经有过割腕的经历。
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还是因为那场无疾而终的爱恋?她的自我伤害?
他当时是由很多疑问的,却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不能问,不能问出口,有些事自己知道就行了,并没有开口的必要。
看着眼前这个和他谈笑风生的女人,这个自己以为不是同路人的女人,难道她竟还有着更刻骨铭心的经历麽?那么,她一定是懂得,懂他所有的悲伤。
“蒙蒙。”他望着她,默默地叫道。
“嗯?”她转过头,询问似地看着他。
而这一刻,他却会心的一笑,朗朗道“没什么,就是想叫下你的名字,听到你的回应。”
他很庆幸,在这次的队伍中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难得是她不仅会听,而且她懂,她能与你感同身受,这么以来,自己就不会是孤独的了。
日后即使回到了尘世,为了生活,你不得不活得虚伪,过得卑微,你要忍受寂寞,笑对别人的恶意中伤,这些种种的不快活,总是让人难以继续前行,但是只要想想,在这个国家的某个角落,有这么一个人,她懂你全部的难堪与悲伤,她知道你的苦,希望你好,有她的希望那么便是好的,有那么个人在身后,总归是好的。
两天后。
‘蒙蒙,这里的许愿树很有名的,既然来了,你不妨留个愿望吧。‘说话的是这次行程的发起者,也就是殷宁在吧里最早认识的’背包客‘。
在之前两三次的共行中,他对殷宁是有些了解的,这个女孩子外表看起来很平易近人,充满活力对很多事保持着高度的好奇心,她钟爱民俗文化。
说实话,他是很喜欢这类女孩子的。
记得在两年前吧,第一次在吧里组建驴友队伍的时候,初见这个女孩子,当时就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在队伍临时决定野营的时候,她并不想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柔弱,甚至所有的准备工作都亲力亲为,不去给任何人添麻烦。
那时候,队伍里总共8人,唯有她一个女孩子,我们都想不通,对于毫不认识的我们,她一个人怎么敢?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独自和几个不明身份的陌生男人进入西部山区。
她就像个男人一样和我们凑火堆,住帐篷,喝生啤。
以前他无意中问起,万一遇上的是心怀不轨的家伙,她打算怎么办,她自嘲的低喃“最坏的已经过去了,对我来说不会再有更坏的了…”
他是不知道这句话具体是指什么的,因为她后面说的话就已经让他觉得,他的忧虑是多余的,人家根本是有备而来的,“你以为我真的是傻的?要不是看着你是吧主,信用值高我会跑来?还有啊…偷偷告诉你,见你们的第一天,我要求和你们合影,是因为我把照片发给我舅舅了,他是在警局工作的…”
当然他后来才知道,这是骗他的。她故意说的那么小心翼翼,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是聪明的,很多时候她的话他分不清真假,仔细想想,大家本就是萍水相逢,何必要知根知底,纠结真假?
两天前,她像前两次那样,离别前夕拿出一张照片给他看,对他说“我想去这个地方,你知不知道它在哪儿?”
这次的地点是朝珠寺。
所以,他带她来了。
一路上他给她讲述着寺庙的建造历史以及这附近流传的传说。
“对了,”她突然的打断他,“大吧,你去拍些照片吧,到时我可以拿回去研究研究它的建筑风格,我到大殿去拜拜。”
等她把他支开,就返回正殿后面的许愿树。
那一次,她在那里拿回了一样东西。
因为她对着看守的师傅说:“已经有这么多的盒子了,要是再来更多的人,这些盒子该怎么办呢?”这些盒子里装的那些曾来拜谒过朝珠的尘世人的秘密。
“十年一轮回,这些承载红尘念想的盒子的轮回是十年,时间一到就该‘入土为安’的。”
大师说,后山的桃花林里,埋着好多好多轮回,那些轮回的主人可能有些都不在人世,可是曾经留下的羁绊却在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报以最最繁盛的生命力,个体生命的终结,阻碍不了生命的长河浩浩荡荡。
她在尘缘簿上找到了他的名,时间正好是他高二那年的暑假。
她把他留下的羁绊带了回来。
因为,那个秘密原本就是他留给她的。
驿站。
这是他们从朝珠回来的第二天了,这日阳光正晴,风景正好。
今天,她订好了回家的机票,这两天,同行的队伍,已有人陆陆续续离开,这场放飞心灵的东北之行已到了尾声。
时间还早,于是,她难得的享受阳光,坐在驿站的凉亭里,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紧紧锁在她翻开的那一页,久久不动作。
她神色惊惶,微微颤抖,就连凉亭外炙热的阳光都不能将她温暖。
压抑许久,她终是哭了,眼泪忍不住又是决堤,这好久都不曾经历的畅快的发泄。
“蒙蒙…唉?你…你哭了?”‘背包客’本想把这次吧友们的合照拿过来让她留念,却没想到,看到她在这里哭的不能自已。
一时间他手足无措起来,不知如何去开口。
她闷闷抑制许久,终是抬起头,对他笑笑,“没事的,你看我,真是太没出息了,看个小说哭成这样…没事的,没事的”说着却迅速把书合起,放到了身后。
“哦,哦,真是,太感性了,小说而已,都是假的。”他如释重负,还是温和的笑道。
“我回去休息会儿,等会儿出发时间你叫我一下。”她也不等他回答,径自就走了。
“好的”他对着她的背影,扯开嗓子回道。
他当然不会相信,她真的只是因为一本小说在哭,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刚刚她合起书本的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了<<时间简史>>这几个字。
如果他也没有记错,那么那应该是旅店自主图书馆里的那本霍金的代表作。
有谁会看着深奥并且枯燥的科学书籍感动的泪流满面?
想到这儿,他不禁苦笑出声:“亏你想得出…”
其实,她一直表现的很好的。这几年她真的活得很普通很普通,像个正常的20多岁的女孩那样,继续读研,放了假就旅旅游,或者回家孝顺孝顺父母。
那些曾让家人们胆战心惊的回忆,她也从来不去触及,一如他们所希翼的那样。
可是,这一刻,她终于可以做回自己。
阿星找到了她,这一刻她不用再去伪装,即使是哭,阿星也你该知道我的…
躲回房间,拉上窗帘,她在床上哭的昏天黑地。
……
哭着睡了个把小时,醒来却自觉开始收拾行李,完毕,去到洗水间洗把脸,看着镜中双眼红肿的自己,她却失声笑了,“太没出息了,太没出息了…”
临出门了,她犹豫着还是拿起书桌上的那本《时间简史》,细细地翻开书页,从里边拿出了一张红色的便签纸,她的手温柔地抚上纸条上的自己,难过的神情强忍着不崩坏情绪,勉力笑道“第一次收到情书啊,可要好好收起来,不能丢了。”说着将纸条收入包中,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