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殷小宁

4、第 4 章

　　2009年，八月。
　　屋外自是酷暑难当。
　　屋内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的睡容安详,呼吸带着颤抖的沉重，安静的躺在这里，隔绝外面世界的一切天翻地覆。
　　“吱呀“门被打开。走进一对中年夫妻，他们相互扶搀着，透过疲惫沧桑的眼望向病床上的女孩，母亲的眼中闪现一丝哀恫，却终是什么也不说。
　　父亲坐在一旁沙发上随意的翻开报纸，却在见到报纸上大幅度的报道同一事件的时候，迅速合上了摊开的报纸，他不想看，不想再看有关动车事故的任何一件事，因为它夺走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女孩——他宝贝女儿最珍视的一条性命。
　　男人扶下金丝镜框眼镜，用手轻轻做了下眼部按摩，终是，闭上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眸。
　　母亲刚刚换完花瓶中的水，推门进来发现的是孩子她爸那精疲力竭的身影，望望躺在床上的女儿，心中好不痛心。
　　她轻轻走进病房，又轻轻地关上了门，慢慢走近靠窗的床头桌，把花瓶放在上面，却发出‘碰’的一声响，这明显是故意发出的碰撞声。
　　只见男子猛地被这声响所惊醒，睁大眼疑惑的望着妻的背影，一旁的女人低着头，紧咬下唇，神情痛苦，仿佛作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于是，她转身，快步走近病床，一脸愤愤之情，双眼却已是通红，她扯起略带哭腔的嗓子，叫道“你打算装睡到什么时候，啊？“
　　一旁的男子听到妻子这般激动的吼声，惊得连跑向她身边，阻止她伸手强拉病床上那人的动作。
　　女人的行动眼见着被丈夫制止，依靠着丈夫，她仿佛得到了力量，继续呵斥躺着的那个女孩：“殷宁…殷宁，你不能…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啊，你还有爸爸妈妈啊…你这孩子真的这么狠心要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么？殷宁，快给我起来…快起来听到没有？你以为你躺在这里能逃避什么…“
　　说到此，女人竟兀自哭了起来，那是一位母亲在呼唤自己那对生存毫无希求的女儿，用这人世间的牵绊，让她回一回头。
　　纵使这位母亲她从未对她的女儿说过自己有多爱她，可是，天地昭昭，日月可鉴，这个孩子是她存在的唯一希望，是她的命根。
　　“你没有看到，你婉姨回来时的样子，她那么爱美的人，竟然蓬头垢面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你没有看到，她见到阿星的样子…那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呜咽，难道你也要让你的父母也…也经历这种撕心裂肺麽？“说着女人与丈夫相拥而泣。
　　病床上，女孩并不动作，只是在她看似平静的脸上，有两行泪漱漱的往下流，止也止不住。
　　这已是她装睡的第四天。
　　她以为只要不睁开眼，不面对这个世界，那么所有事物的一切都将会是它原来的样子，她没有得那该死的感冒，没有听阿星说坐上动车尽快来学校看她，不，她跟本没有，没有跑到事故现场，没有去亲手刨开石桥的残骸，不，不，不，她跟本没有的，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在睡午觉罢了。
　　不醒来，只是因为阿星还没有来。
　　对，她只是，想要阿星来叫她，才这么闭着眼睛的。她想在她一睁眼的时候就看到她熟悉的他的脸。。。

　　4、投我以瑶，报之以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像我这样子去喜欢一个人。
　　我和宋承星相识于1997年，那时我7岁，他9岁。
　　七岁的我其实是有轻微的抑郁症的，不愿意过多与人交流，脑袋里总是装满了奇思妙想，却只是有关于虚无。
　　我强烈地感到孤单，却又无可奈何。
　　我被同龄人孤立，又被成年人推着走向独立。那时的我只像是生活在一片迷途，没有人与我共同前行，我也不知道该走向哪里。我才7岁，只是孩童的年纪。
　　所以，你不会知道，我在看到名叫宋承星的那个男孩时，内心是有多么欢喜。
　　那种见到他就会有的奇异感觉，让我知道，我不会再漫无目的的胡闯乱荡，只要跟着眼前这个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我不放弃。
　　于是，我没有放弃。
　　起初，我还是个矜持内敛的小女孩，去到宋家做客时怯生生的，不离父母左右。
　　后来在父母们的安排下，宋承星每天都要和我一起上学、放学。
　　那时候不理解他太多，放学后在路上贪玩得一再忘了回家的时间，他像个高年级的孩子不参与我们低年级的打闹，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等着我，在偶尔我实在忘乎所以，打算披星戴月的时候，他才会出声提醒我，该回家了。
　　小学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宋承星是殷宁的哥哥，是我同学和他同学都众所共知的，事情没有如我所愿的那样和他传出什么八卦绯闻，这是我小学里一直引以为憾的事。。
　　随着我与他相处时间日益增长，当然两人间也有过种种不愉快。
　　我记得大约在我三四年级的时候，在我们上学的路上新开了家‘天津狗不理’包子铺，那天是我第一次尝他家的包子，于是我就买了三种不同的包子各买了两个，当时我竹马就问我‘你早上不是在我家吃过早餐了麽，怎么还要买那么多包子？’
　　因为每次我都出门晚，太磨蹭，很让宋星星恼火，于是我偶尔会早点起床到宋家去蹭早饭，这样子在我们吃完早餐我再回去换好衣服，刚好可以赶上他收拾妥当。
　　阿星早上都是自己做早饭的，吃完又要收拾餐盘什么的，我当时只觉得阿星妈妈也就是苏婉阿姨她真的太虐阿星了，为此我好长段时间只有在心里、而且还是默默地、非常看她不顺眼。
　　其实早上在宋家吃的确实挺饱的，尤其是那一杯500ml的牛奶，光是喝它下肚就够填肚子了，但是难掩咱星星的盛情，我常常都是把热狗啊三明治啊鸡蛋啊香肠啊之类当天的配菜也全吃干净，阿星的营养早餐对我日后良好的身体发育实乃是功不可没。
　　对于当时他对我的疑问，我认真回答道 ’这是新开的店，今天我们先尝尝味道，如果好吃的话，我们就可以在这里解决早餐啊，这样我们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会儿，你早上还可以不洗碗了，不好麽？’ 其实是我贪吃了才是真的。
　　再说不管好不好吃，宋承星这种有洁癖的家伙是很难让他吃外面的食物的，早餐什么的，绝对是要在家里搞定的。
　　我吃起一小巧玲珑的菜包子，口齿不清的直囔好吃。
　　说着硬是要与星星分享美味，生要他也一起吃，可是他不要，他说好吃就都给你吃。
　　我哪里肯呢？就是为了与他分享，我才特地买了双人份的。
　　我执扭起来还是比较 — 执拗的，他是在看不惯我用塞满包子的嘴在路上不停制造噪音，于是只有接过我分给他的包子。
　　三种包子我一一尝过，最后发现那个灌汤包很好吃啊，我可以再买一点，课间还可以当零嘴啊。
　　这么想着就要再返回去买，阿星问我我就把我的意愿说给他听，他当时就显得特别不快，把他剩的两包子给我，让我别去了，再磨蹭是会迟到的。
　　我又哪里肯呢？好吃的东西是我特地留给他的，我是肯定不会染指的。
　　两不相让，可他终是拗不过我的，那天我如愿又返回去买了一整笼灌汤包，结局却是阿星高年级被记迟到，在当天晨会上被亮相了，我心里真真是愧到极点，当时都不敢抬头去看他。
　　我知道，我这么祸害一向品学兼优的阿星是会遭报应的，那天我的结局是我吃的那一整笼的包子硬生生的撑痛了我的胃，疼的我艰难的挤出了几滴泪水，吓得我同桌那小姑娘顿时不知所措，于是一面通知人报告老师，一面叫人报告我那高年级的‘哥哥’。
　　我当时在心里面想，等会儿阿星来了，还怪我的话，我就再哭厉害点，给他说：你今天被亮相了，我也没好过的，现在肚子要痛死啦，我比你的情况严重多啦~
　　我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奄奄一息，老师来了一个劲儿的问情况我怎么样，我楞是没空搭理她，我还要保存体力，坚持带着这份病容等阿星来，不能破功~
　　哪想老师当时就很神色严峻的说，完了，她话都说不出了，这是疼的有多厉害啊。
　　阿星到的时候正好听到老师这句话，我当时正想开口，让他别怪我，他却蹲下身来，把我背起跑了出去。
　　后来，我在他当时并不强壮的背上哭了，一个人静静的哭。
　　因为他说，你傻啊，还真的吃那么多东西，几岁的人啊，不知道饥饱？
　　因为他说，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对啊对啊，我是很蠢啊，但是难得啊，会有你来在乎，真的是，好难得。
　　我承认，在宋承星面前我是有那么点飞扬跋扈的感觉，其实大家也都知道，我不过表面上装装样子，只是他从不揭穿我的任性的面具，让我尽情发挥着我孩童的天性，让我在我是个孩子的时候不失那份孩子气。
　　他以他的方式那么保护我，包容我，疼爱我。。
　　在他升入初中的时候，我便成了小学的高年级。
　　在学校里自然是不能再碰头了，但每天早上，还是雷打不动的他叫我起床吃早餐。
　　其实刚开始，我爸作为班主任要一早到班管理学生，没空理会我的早饭，我妈还是可以料理我的。只是我实在是太赖床了，从不及时吃热腾腾的早饭，于是后来开始到阿星家去蹭饭也就慢慢变成了习惯。
　　我父母刚开始还觉得总打扰人家，心里过意不去。
　　但是阿星妈妈就很对我很表示欢迎，邻里间相互照顾也是应该的如此云云，于是早餐的事就此默认为习惯。
　　也许，如今的这些叙述是那么苍白无力，对于我最最重要的星星的描写显得那么淡不可闻，模棱两可，若我是个专职写故事的人，那么我就是顶失败的那个。
　　可是，我想说，我阿星确是这样的人。他给我的感觉就是那么清清淡淡，从不尖锐，不刻意，经年过后，回顾那些有他的回忆还让我感到阵阵暖意。想他，已成为我长年积累改不掉的习惯。
　　我有一个这样的竹马。
　　我们一起长大。
　　我拉他的手，我拥抱他，我向他撒娇，我对他哭泣，我最最好的一面他知道，我最最差劲的一面也无需隐藏。是时间给了我们这样合拍的默契，即使不开口，也能知道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于是，只要这样就好，在单纯的年纪里，我能简单的想要依赖着你，这样就好了。
　　那个时候，在这个城市里还能看清夜晚的星星。
　　于是，在一个满天星的仲夏之夜，我们坐在路边的梧桐下听蝉鸣。
　　那个时候，班上的女生们已经在谈论意中人了，我零零碎碎听了许多所谓‘专家’的叙述，如何断定你是否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那个人？这种喜欢会带来什么后果？如何让对方也能同样喜欢你？…
　　听很多人说，喜欢一个人是会痛苦的，我当时觉得这完全是屁话，说这话的人肯定是第三者，破坏别人不成才发这种感叹，我喜欢着阿星，可没有那么多大喜大悲。
　　又听人说，我们现在的这种喜欢，持续不了多久，很快会随着我们的成长被我们遗落在青春的角落，我证明，这还是屁话，我从七岁就喜欢阿星到现在是几年来着？我可从没忘记有了好东西要拿给他一起分享，我昨天晚上才和他共享了<<传奇JD>>那款我喜欢到爆的游戏碟，我刚拆封就去找他一起玩了。
　　那个时候，我听到什么，就会暗自拿我与阿星的例子往上套，不合适就直接否定掉，但事实很可能是那时候的我是不懂爱的，我自己把‘我喜欢阿星‘的观念先入为主了，如果那时候你问我，喜欢是什么，我肯定答不出来。
　　因为小小的我本不知道喜欢为何，只是本能的觉得和阿星有关。
　　那个微风沉醉的夜晚，我就着路灯与满天星辰，侧头望见阿星的侧脸，这张我无比熟悉的俊脸。
　　我告诉自己，眼前这个是我最最喜欢的人，我想我是绝对无法忍受这张脸的主人离我而去的，如果有人要将他从我身边带走，我会拼了全力去抵抗的。不管天意如何，我都不允许的。在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出声道：宋承星啊，你这辈子别想离开我了，你注定了是我的人，这谁也改变不了的。
　　只记得听我说完这句，他只是笑笑，低声咕哝着‘你还真是不知羞啊…’
　　他并不转头看我，而我喜欢看他的侧脸。
　　我们在一起做作业，或是什么也不做就安静的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这样静静注视他，我从不会厌倦这个爱好。而他也不恼，只落落大方，置若无人的让我看，神情完全没有丝毫破绽。
　　若是让我说，我是永远也看不够他的。
　　而每一次看他都会觉得这小子又标致了不少，顿时有种‘邻家有女初长成‘欣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