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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云之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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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在莫名其妙丢货毁货中,信誉日渐低下,裴元舟还是笑呵呵的留恋在画舫之间,听着已经厌倦的唱词,喝着已经腻了的新酒。
可他还在画舫,还在一掷千金,继续着裴府财大气粗的名号。
唯一不同的,就是今日的酒喝的有些急切。
楚云歌今日依旧去了桂羹坊,点了常吃的八宝样,他还是坐在他的斜对面,饮着茶水凝望着。
今日的楚云歌身边陪着的是柳家的大少爷。
是大少爷,正经的柳家正主,和自己这个裴小公子不一样。
楚云歌今日也一直笑着,让他仿佛间看见另一个女子在笑。
可那个女子的笑容远不如楚云歌的温婉可人。
将壶中的剩酒一饮而尽,习惯性的起身往外走,如今,美姬们已经不再费心挽留他。因为她们知道,裴小公子,有了能去的地方。
依旧是坑洼的小路,狭窄的,曲折的,通向一个人的家。
原本有些破旧的门如今更加破败,仿佛一用力,门就会应声而倒。
他第一次敲的那样急切,那样小心。
门开了,还是那个人。
可他却觉得今日不够醉,他越来越无法将云歌的样子与面前的女子重叠。
明明有着相似的容颜……
明明都在笑……
可只有一个会为他开门。
“进来吧……”女子的笑容晃了眼,他有些局促的进了门,努力回想自己醉酒之后应该如何表现,却发现,自己装不得。
云之还是笑着说,“今日怎么又喝的醉了。”
他想,自己真的醉了吗?
将沉重的身子靠在她的身上,娇小的,瘦弱的女子一如既往将他扶至床榻。
褪去衣衫,鞋袜,端来清水细细的擦拭。
他定定的看着。
三个多月了,没有不耐,反而越发的想要亲近,这样的依赖与信任……
让他厌恶。
“云歌……”
声音依然是酒后的涩哑,女子没有应声。
其实,从没有应声过。
笑,温柔的笑,体贴的笑,心疼的笑。
她笑着说,“早些睡吧。”
他躺在床上,将眼睛隐入黑夜,看着她仔细的将衣物挂好,看着她准备拉开衣橱的手渐渐放下。
他知道的,衣橱里,是她做给自己的衣物。
整齐的针线,依如她的人。
他曾偷偷试过,在清晨她熟睡的时候,无比的舒适贴身。可他,却从未穿走过。
裴家的小公子喜爱的,是与楚府千金身上的是同样的华衣锦料。
身上穿着的,也应如此。
她其实可以央求他试穿一次,却从始至终没有提起。
她知晓他衣料的秘密,以另一种方式,靠近他的云歌的秘密。
她肯定知道。
她是一个细心的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云之收拾好东西之后,轻轻的上了床,木床发出的声音会很大,她不想吵醒他。
她做到了,一直到在床上躺好,床都未发出一点声响。
她开心的笑了,笑的有些酸涩。
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又瘦了呢?
还未想得深入,就见床还是吱呀的出了声响。
男子将身子覆上她的,薄薄的唇贴上她的,唇齿之间全是酒的清香。
云之笑了,他喝的都是好酒,她也知道。
木板床的吱呀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仿佛永远不会停息一般。
云之定定的看着他发红的眸子,眸子中,看不见自己。
她笑的愈发温柔。
裴家败的悄无声息。
一夜之间,裴家的商号似乎都没了。
只有裴家人知道,裴家已经很久没进账了,为了维持表面的繁盛,裴家砸下了所有。
裴家小公子再也无法去画舫喝酒了,一掷千金?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他依旧穿着他的丝锦,每日的正午坐在桂羹坊。
楚云歌还是每日都过来,点上一份八宝样。
从前的裴家小公子可以依样也点一份,细细的品。
如今的他喝着普通的碧螺春,茶没了,就离身而去。
回到破旧的院子,云之不在。
她最近不在院子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没问,她没说。
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有个秘密,不是吗?
他也有。
只是无法说出口。
门突然吱呀出声,他微微一笑,是她回来了。
她依旧穿着蓝色布衣,挽着最简单的发髻,头上有个木簪,他前日随手做的。
她慢慢的走到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勾起笑容。
他也笑,“有事?”
云之轻轻的将双手移至身前,手中有一个粉色的荷包。
他接过,没有注意荷包精致的绣工,径自打开。
里面是一张银票,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对于从前的他来说,这只是随手赏赐的小钱,可现在,对他,还有她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还在笑,笑容自然体贴,“她换了,如今是城南花家的冰蓝水纹锻。”
他觉得心里有东西在咆哮,在冲撞,可最后,还是笑着接过。
她的屋子里已无值钱的首饰,连保存最好的一支金钗都没了踪迹。
他仿佛不曾发觉一般。
花家原来只是裴家可有可无的生意伙伴,如今,却独揽了大半个江陵的成衣布料。
裴元舟慢悠悠的走在热闹的集市上,有认出他的路人不禁对他指指点点。
他不在乎。
他知道如今的裴家人住在偏远的一间大宅院内,等着东山再起。
可也只是等着。
如今的他,不过是落魄的富家公子而已。
只要有人想,他们家就没有出头之日。
随意进了一间花家的成衣店,刚刚好,林家公子和花家公子都在。
他们离着自己有三步远。
他每往屋里进一分,他们都会退三分,仿佛他身上有什么令人厌恶至极的东西。
他不理会。
径自在拥挤的衣料间寻找着。
林家公子嗤笑着问话,“裴小公子,如今日子可还滋润?”
裴元舟扬起一贯的,不羁的笑容,仿佛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子爷,而他们,依旧是自己心情不好时随意欺辱的对象。
林家公子对那笑容十分痛恨,他说,裴元舟,你知不知道你们裴家有多惨?
他说,你知不知道柳家、林家和花家联合起来搞垮了你们?
他说,你知不知道裴府的神话已经在我们手中终结了?
他说,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裴元舟淡淡的说出口。
花家公子嘲讽的看着他摸着衣料的手,“裴小公子进来莫不是要买成衣?不过这里的衣衫最便宜的也要六十多两银子!”
他笑,笑的轻浮,“我知道。可知道又如何?我不会买。”
成衣店里的富家公子和小姐们看向他的眼神近乎赤裸,他视而不见。
翻到了一款冰蓝水纹锻的成衣,轻笑,呵,原来新出的是这个款式。
看了几眼,潇洒的转身离开。
他有一百两。
只有一百两。
他要去拿一件做了很久的东西。
那是整块羊脂玉雕成的玉簪,簪头处有只蝴蝶,惟妙惟肖,最特别的,是蝴蝶的两个翅膀雕成了“云歌”二字。十分精美。
这个玉簪做了三个月,只差八十两手工费就可以拿走。
裴元舟怀里装着玉簪去了桂羹坊。
她今日应该也会来。
他在思考以什么方式将簪子送给她。
喝了半壶茶,她来了,和柳家大少爷一起。
他想笑,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抬眼望见壶内剩的茶水,起身,毫不犹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