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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云之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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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买了几坛酒,在破旧的小院里不紧不慢的喝着。
醉了?
应该是醉了。
因为只有醉了,他才会抱着云之,将玉簪递到她面前,含糊不清的说着“云歌…我送你的簪子…看,上面的蝶翅是你的名字…云歌…云歌…”
她任他将自己头上的木簪子拔下,扔落在地,而后将玉簪子插入她的发髻。
她笑,笑容中带着他从未注意过的苍白。
她说,“很漂亮,比木簪子漂亮,真的。”
他一定是醉了,醉的睡着了,才会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
否则,一直笑着的人怎么会流眼泪呢……
又是一个清晨,云之已经不在身边了,裴元舟敲了敲宿醉的头,慢腾腾的起了床。
她最近起的越来越早,做什么?他不知道。
简陋的房间拐角多了一张长木桌,木桌上放着几支毛笔,一个砚台,还有一叠白纸。
墨是细心的人已经磨好的。
他曾用过最好的,所以拿着细毫的手有些不适应。
随手在白纸上画了几笔,他突然笑了。
换了笔,摆好纸张,他开始聚精会神的描,全神贯注的画。
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他画了桂羹坊的背景,然后,他发现画不了桂羹坊坐着的那个人。
于是他重新画,没有背景,没有装饰,只画了一个人。
脑中充斥着无数的情景,她的每个笑容,温柔的,隐忍的,情动的;她的每个动作,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
最后,他发现,他用精湛的画技勾勒了一个灵动的人。
仿佛,随时会从画中出来的人。
那个人,有这世界上最温柔的笑容。
他想,他该给自己一个答案。
裴元舟细心的将门关好,然后往现在的裴家去。
他想,这门太破旧了,明日一定要把它换了。
一定得换。
云之回到家,房间空荡荡的,寂静的让人心惊。
墙边的长木桌上全是画,画上是一个女子。
一个极美的女子。
她一张张翻阅着,嘴角噙着笑容,可那笑容在翻到最后一张停住。
那张背景是桂羹坊的画。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还以为画的是自己……
将画细心的收好,准备放入长箱内。
可没走几步,剧烈的痛苦让她不由的弯下身。
这是她第一次大胆的在家中任凭着病发,任凭着疼痛袭满整个身子。
她颤抖,她害怕。
她想找药止着疼,翻了许久才恍然,自己已经两个多月没钱买药了。
她开始笑,笑的发苦。
如果当年母亲喝的堕胎药没有吐出来,没有让她出生多好……
如果她不知道,高墙之内,有她两个血亲之人该有多好……
如果……如果……
可也只能是如果。
过了一两个时辰,她从地上爬起,额头满是汗液,身上有很多翻腾时蹭到的泥土。
她不在乎。
不远处散落着那些画,她细心的收拾,捆绑好。
她掏出他给的玉簪,不是自己的东西,应该还回去,不是吗?
裴元舟在街上转悠了好久,买了烧鸡,清酒,又拿了一碟花生米。
他要去裴府,找曾给过自己奢华糜烂的生活的两个人。
去承担自己的责任,像个男人一样。
因为,他身后有需要他护着的女人。
裴元青半旧的华锦穿在身上,颓废了许多。
他不愧疚,真的。
裴府的手段他见的太多,如此下场,他并不惊讶。
“你来干什么?”裴元青说话不复从前的底气,暗哑的声音满是疲惫。
裴元舟扬了扬手中的酒,“我来找你喝酒。”
裴元青不说话,接了酒壶大口的喝着,像是要将所有的烦心事都喝进肚子里。
裴元舟抿了口酒,说道,“我想成亲了。”
裴元青嗤笑,“如今的裴小公子能娶的起谁?”
裴元舟只是笑,笑的一脸幸福。“也许……是一个笨蛋……”
裴元青不语,他的笑容太好,好的刺眼。
酒喝完,还是没有看到裴父,他也不问。
“如果成亲了……”裴元青的声音在他身后缓缓响起,他没有回头,只是停下听着裴元青继续说,“带她回家看看……”
裴元舟挥了挥袖,走的肆意潇洒。
回到家中,她还未回来。
他好心情的等。
天色渐渐黑了,他有些困倦,迷蒙中,她回来了。
身子有些凉意,他不在乎,双手用力的将她搂向自己。
“吃了吗?”
女子笑着点头,“嗯,吃过了。”
裴元舟将下巴抵上她的发顶,说道,“我们成亲吧。”
怀里的人突然僵住了,他搂的更紧,“我们。成亲吧……”
她依旧是笑,笑的一脸泪水,她说,“好。”
她在他的怀里入眠,心想着,如果时光只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可夜晚总会过去。
裴元舟一大早就去了集市,她想起身,却发现身子越来越沉重。
喘了几口气,她努力翻身下床。
穿戴,洗漱,做早饭。
生硬的杂米第一次划伤了她的喉咙。
应该是划伤了,不然,怎么会吐出这么多血呢?
她不能死,她想活着,他说要娶她……
裴元舟到了集市,他想去买些红布,给她做件嫁衣,路过桂羹坊的时候,脚步还是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要往前走。
“你为何不进来?”身后响起悦耳的,清脆的女声。
他回头,楚云歌在他身后望着他,手里拿着一个玉簪。
他看着那玉簪的蝶形突然觉得心口有点痛。
“你为何不进去?”她还在问。
他努力扬起惯有的笑容,“我没钱了,不进去了。”
楚云歌看着他,缓声说道,“我有。我想请你吃顿饭,好吗?”
好吗?
当然。
他笑着随她进去,看着她施然落座在自己身边,像自己从前幻想的无数个场景一样。
“我一直知道你在看我。”楚云歌轻声开口,“我从来都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心有几分重,我一直在看,在等。”
楚云歌拿出玉簪,笑容有些羞怯,“现在,我知道了。”
裴元舟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想了几年的事情,梦中出现过千遍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听见楚云歌笑着对他说,“我们去游湖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宠溺的说着,“好……”
不同于夜间的画舫连连,白日里的江边有最朴实的人儿摇着船。
他一直沉醉在楚云歌的笑容里。
沉醉的陪她游湖,沉醉的陪她采着莲花,沉醉的在河边吻了她……
楚云歌走了许久之后,他好像才反应过来,摸了摸唇角,似笑非笑。
他想,这算是圆了自己的梦了?转身往破旧的小院走,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靠在柳树旁苍白的人。
那人用手捂着嘴巴,指缝间留下的全是血。
她看见他吻了楚云歌,吻得那样仔细那样小心,从没给过自己的温柔。
他听见他笑着答应明天和楚云歌的约会。
明天,明明是……他说要娶她啊……
她很晚才回到家,他却已经睡了。
她站在床边认真的看着,只是看着。
慢慢的上了床,像是要用尽浑身的力气一般钻进他的怀里。
他下意识的抱住她。
她还在笑,笑的苍白。
她一夜没睡,她在他的怀里肆意回想着他们的一切。
她感觉到他轻轻的,缓慢的起身,穿戴好之后踏出房门。
她不想睁开眼睛,不然这一日,她不知道该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