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烨然》再难将息

6、第 6 章

　　尹烨然出了南棱寺的庙门就开始狂奔，也不管溅了一脚泥泞。她倒没有哭，她去时带的伞落在南棱寺，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抹一把眼睛接着往前冲。

　　她觉得老天爷在为她哭，还哭得这么伤心，她就不必再哭了。

　　尹烨然就这么冲到了自家门口。

　　尹烨烁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总是上街乱逛，比尹烨然出门的频率还要高，不知道都出去干点什么。他撑了把纸伞正要出门，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咻”的一声流星赶月似的直直冲过来，然后一个猛子扎进了他的怀里。

　　他看着埋在自己胳肢窝里的那个脑袋，试探地叫：“烨然？”

　　从妹妹出生到现在，从没见过她这么热情。

　　尹烨然不理他。尹烨烁无奈地把伞举起来，遮住妹妹。伞不是很大，尹烨然全遮住了，他自己后背上的衣服湿了一片。

　　尹烨然在哥哥怀里头趴了一阵子，然后直起身子，就往前走。

　　尹烨烁不知道这妮子今天怎么个魔怔法儿，举着伞跟在她身后：“你今个儿怎么了？听蝶衣说你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淋了个雨就昏了头吗？”

　　尹烨然一言不发，进了屋子就开始翻衣柜，然后扒出一套灰色的衣服。尹烨烁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件灰色的缁衣，越看越像尼姑穿的那种，也不知道她打哪儿找来的。

　　她又去膳房取了几个馒头，然后把衣服和馒头打了个包袱，背上就往外头走。

　　尹烨烁大惊，赶忙死死抓住她两只胳膊：“你去干什么？”

　　“我要出家！他既然说他自己皈依佛门，那我就成佛！”

　　尹烨烁气得想笑：“你想什么呢！出家也要父母同意才行！我同意了吗？爹同意了吗？你不要瞎胡闹了。知离就那么大的能耐，能让你抛兄弃父连家都不要了吗？”

　　尹烨然咬住下唇，不说话。

　　“你纵然是出家了，又是给谁看的？你想过爹的感受吗？想过我的感受吗？”

　　尹烨然“哇”的一声哭起来，扑进哥哥早已准备好的怀里。

　　尹烨烁摸着她的头发：“行了，不哭了。”

　　尹烨然的眼泪就像堤坝里头开了闸的水，一出来就止都止不住，她哭声震天，尹烨烁拍着她的背苦笑。

　　尹烨然正哭的开心着呢，忽然门口传来一声雄浑的声音：“哭啥着呢？不知道还以为你刚刚出生呢。”

　　尹华刚刚下朝，想问问儿子家里姑娘定亲的事情有眉目了没，就去哥哥的屋里找，还没走到就被妹妹响亮的哭声给招了进来。

　　尹烨然抬起头，看了老爹一眼，接着哭。

　　尹华看着尹烨烁，儿子冲着老爹投去一个无奈兼无辜的眼神。

　　尹烨然从哥哥怀里头把头抬出来，然后扑到床上去，一边扑一边挥手赶人：“你们走开，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尹烨烁揪着尹华出去了，剩下尹烨然自己哭了一会儿，然后翻了个身，用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盯着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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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头尹烨然哭得昏天黑地。

　　屋子外头老爹揪着儿子：“哎，她怎么了？你欺负她了？”

　　尹烨烁感觉很无语。“可不是我干的。她那心上人拒绝她了呗。”

　　尹华怒发冲冠：“哪家的小子这么不识抬举，敢不喜欢我家姑娘？”

　　尹烨烁：“倒也怪不得人家不识抬举，那小子是南棱寺的知离师父。”

　　尹华傻了。

　　半晌，他把拳头从自己的嘴里掏出来：“你是说那姑娘喜欢上一个和尚？”

　　尹烨烁点点头。

　　尹华掉头就走。

　　尹烨烁问他那和妹妹一样不靠谱的老爹：“喂，爹，你干什么去啊？”

　　“我去问问那和尚能不能还俗。”

　　尹烨烁：“……”

　　谁说他爹古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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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烨然哭了个够，然后躺在床上想着，反正知离不喜欢自己，她也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什么皇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出家算了。

　　只是不能承欢爹爹膝下，还真是舍不得，也不能和哥哥一起出门玩去了。

　　尹烨然之前收拾的包袱还没拆，她从床上坐起来，背上包袱，看了一眼屋子，然后往外头走。

　　她准备去和哥哥还有爹爹告个别。

　　除了出家，她实在想不到旁的办法了。

　　尹烨烁劝住要往南棱寺冲的爹爹，告诉他爹，要是人家愿意还俗早就还了，不如想想有没有别的路子能走。好容易安抚了他那冲动的爹，拐回去看他那不靠谱的妹妹，就看这妮子背了之前的包袱出来了。

　　那妮子走到他跟前，居然扑通一声给他跪了。

　　“哥哥，我不想嫁人，谁都不想嫁。我还是出家吧，你跟皇帝说我出家了，跟你们已经没关系了，佛教地位也不错，皇帝应该不会太为难你们。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你和爹爹，但是以后我会和庙里的师太求一求，回来看看爹爹和哥哥的。”

　　尹烨烁目眦欲裂，一个头两个大。他觉得自个快疯了，干脆一个手刀劈上尹烨然后颈。

　　尹烨然被他哥给劈晕了。

　　尹烨烁扛起尹烨然就往回走，他走进屋子把尹烨然扔在床上，然后跟蝶衣说：“去给我叫上一百个家丁过来。”

　　家丁们把一个房间围住好几层，尹烨烁走的时候，恶狠狠地吩咐家丁们：“给我看好了，小姐要是跑了，我就理解为你们皮痒了。”

　　家丁们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但是一瞬间都觉得皮疼了疼。

　　折腾了这么久，已经中午了，尹烨烁却顾不上用午膳，他差人跟父亲说一声，自己出了府，上了大街，进了皇都最好的酒楼。

　　这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和余之熙碰面。

　　余之熙最近来不知道怎的，明明知道尹烨然不喜欢他，还找虐似的，总是跑来和尹烨烁打听情况。打听完情况又什么都不做，也不晓得想干点什么。

　　尹烨然走近雅间，看见余之熙在躺椅上头打盹，听见声音他坐起身来。

　　“瞅瞅你那一脸晦气样子，怎么迟来了这么久？”

　　“烨然闹着要出家，我爹冲着要去南棱寺问人家能不能还俗。”

　　余之熙目光一凝。

　　“好端端的，怎的又要出家去？”

　　“她今天早上去给知离师父送早膳，回来之后就是这个鬼样子。”尹烨烁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浇了浇心里的烦躁：“估计是知离师父不愿意还俗，或者叫她以后不要再去南棱寺了吧。”

　　“那也不至于要出家吧。”

　　尹烨烁没好气地盯了一眼余之熙：“她不想嫁人，说除了出家没别的法子。她说既然知离师父皈依佛门，那她就成佛。”

　　余之熙嘴里一口茶喷了出来。

　　“真是……好志气……”余之熙拿起一旁侍卫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端起茶杯重新喝了一口，觉得茶更苦了，还有点酸。

　　尹烨烁坐到椅子上，问他：”陛下，我说你对我家妹妹的情感，到底是爱多些，还是欣赏和愧疚多谢？”

　　余之熙叹了口气：“朕承认，对于烨然，朕觉得她这性子现在着实不多见了，而且她有些地方像挽澜，朕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把亏欠挽澜的那一份补偿在她身上。也罢，朕不逼她了。那位知离师父，说起来，还算得上是朕一位故人，朕去看看他罢。”

　　尹烨烁睨了余之熙一眼：“我认识陛下那么多年，怎么不知道陛下还有这么一位故人。”

　　余之熙抬头看着尹烨烁：“挽澜的事情，我很抱歉。”他没有用“朕”自称，只是说“我”，让尹烨烁想起从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一起饮酒赏月骑射打猎的遥远日子。“自从挽澜死去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说过话了，我的事，你大概也再不过问了。”

　　他顿了顿，问尹烨烁：“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

　　尹烨烁目光也闪了闪。

　　余之熙一继位就接了挽澜进宫，他们友谊的破裂，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裂缝变得越来越大，后来甚至似乎无法修复了。

　　余之熙并没有急着要尹烨烁的答案，他话锋一转，接着道：“但若是那和尚不识抬举扔不愿意还俗，我还是不会放弃烨然的，我会陪着她，让她爱上我。”

　　尹烨烁口气也软了软：“你若真的能让她爱上你，又能护她周全，我便不再反对。”

　　“话虽如此，烨然的事朕会尽力去做。”余之熙冲着尹烨烁钩钩手指头：“但是光凭朕说说也不行，以朕对这位故人的了解，似乎也不是对烨然完全无情，就是还需要点刺激。你附耳过来。”

　　两人咬耳朵嘀咕了一阵子，然后露出心照不宣的奸笑。

　　“时候不早了，朕得回宫去了。”余之熙站起身来，“等此间事了，朕还希望有一日能与你像以前一样饮酒打猎。”

　　尹烨烁露出今天的第一个微笑：“很久以前，我就这样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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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烨烁回府之后仍然让家丁看住妹妹。

　　尹烨然醒是醒了，可是看见门前站着的家丁，觉得还是晕着心里能舒坦点。

　　尹烨烁和尹华两个人也不找她用晚膳了，生怕她一个不留神跑了，差人给她把饭送进房里。结果这妮子居然打昏了来送饭的人，扒了人家的衣服，跑了出去。

　　等到尹烨烁和尹华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那个被打昏的家丁跪在尹华房前，不住地磕头，被尹烨烁扶起来，差人送回了房，还给了点钱物安抚了一下。

　　他转过身去，对着忧心忡忡的爹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话说尹烨然跑到了南棱山的尼姑庵里头。这尼姑庵名叫静逸庵，比起南棱寺的名声，可差得远了。尹烨然还是有一次爬山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这个小小的尼姑庵。

　　她进了尼姑庵，跟尼姑庵的师太说她要出家。

　　师太只看了她一眼，跟她说：“姑娘，你有尘缘未了，还是先带发修行吧。”

　　尹烨然再问她是什么尘缘，师太永远都是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从此尹烨然便带着发在庵里修行，每日和庵里其他小尼姑一起吃着清汤淡饭。

　　她本就贪吃，起初是受不了的，可是转而一想，这是知离每天都会吃的东西，渐渐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反而习惯起来。

　　对于知离，她不可能完全放下。她心想，这可能就是师太说的尘缘未了吧。

　　她也和其他尼姑们一起打坐诵经。她是极其聪明的女孩子，别人记一卷经文的时间她能记两卷。师太告诉她说只是背下来没有用处，佛法要钻研思索，她便也钻研得挺深。

　　有时师太会来考考她，发现许多佛法她竟都能理解的透彻。于是师太总夸她：“你是个有慧根的孩子。”夸完之后，却又会摸着她的头说：“可惜，可惜。”

　　尹烨然问她哪里可惜，她又用“天机不可泄露”来打发。

　　师太夸她的时候，一些修行尚浅的小尼姑们都会朝着她投去羡慕的眼神。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知离。

　　她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一个和尚，从此听他讲偈听了那么多回，为了见到他天天去寺庙里上香，也为了了解他的世界钻研过一些佛法，这些她并不陌生，甚至觉得融入骨血一般的熟悉。

　　她现在生命中的一些习惯，都是知离这个人赋予的，一时半会儿还消磨不掉。

　　尹烨然叹口气。都说出家人心无杂念，她杂念却太多，这样，大概是成不了佛的吧。

　　她低了低头，在如豆的烛火下头抄写一卷又一卷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