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你在处是心安》年初二

4、凡近

　　还是上次跟靳凌见面的咖啡店，苏安喜欢这里安静祥和的气氛。
　　可此时，她紧紧盯着眼前的赵青青。
　　赵青青端咖啡杯的手，微微颤抖。
　　“说吧，你也知道，其实祁编挺喜欢我的。”苏安开口。
　　“你……知道了？”赵青青听出了其中的威胁意味，嗓音不稳，显得很是心虚。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呢？”苏安按揉太阳穴，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恶趣味。
　　“其实……我不是因为针对你才这样做的，我实在是，实在是，太喜欢穆总了啊。”赵青青双手捂住杯子，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
　　“啊？”苏安不解，这件事怎么就扯到了穆凡身上。
　　“苏安，你知道我从小就一直追星看韩剧吧？”
　　“呃，不知道。”
　　“好吧，我告诉你之后你就知道了。”赵青青望向窗外，神情恍惚，语带惆怅，“我是活在童话里的女孩，我原本以为，自己要求太高，是不会遇到能让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白马王子的，于是退而求其次，打算找个能勉强过日子的有钱男人就行——直到我遇见了穆凡，他是那样完美的男人，脸庞，身材，家世，智商，简直就是从少女漫画中走出来的人，从天而降的神祗！我现在才明白，‘总有一个男人，贴合你心里的所有憧憬’这句话是对的！”
　　“讲重点。”苏安抿了一口咖啡。
　　赵青青立马从深情的琼瑶女主角变身被冤枉的无辜小白兔：“苏安，你别听那些长舌妇在你面前添油加醋诽谤我的说法，我发誓，我的原话是这样的——‘我宁愿穆凡和叶楚黎双双出柜百年好合，也不愿看到苏安脚踏两只船糟践我男神’，就这一句，其它的我什么也没说啊。”
　　苏安“噗嗤”一声笑出来，看向一脸纠结的赵青青：“你宁愿穆凡和叶楚黎双双出柜百年好合，也不愿看到我脚踏两只船糟践他俩？”
　　赵青青眼神诚恳，握住苏安的手：“当然，这是最坏的设想，最好的结局是，你跟叶楚黎在一起，我跟穆凡凑一对，咱们各自双宿双飞老死不相往来。”
　　“老死不相往来？你就这么恨我讨厌我？”苏安皱眉。
　　“不是不是。我是担心他们婚后出柜。你看，我虽然漂亮但智商不算出众，你虽然有些聪明但是不够漂亮，万一他们俩哪天想不通了……”
　　“赵青青，你够了，我问你我日记本的事呢，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苏安感觉再这样下去，她就三观不正了。
　　“日记本？什么日记本？”赵青青茫然。
　　“不是你动了我抽屉里的日记本？”
　　“不是啊，我赵青青美貌无敌魅力无边，为什么会对你那套令人匪夷所思的处世哲学感兴趣？”
　　苏安看赵青青睫毛弯弯美瞳闪闪表情真挚义愤填膺，实在不像是撒谎的模样，顿感无力。
　　“难道……那本日记里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赵青青一副八卦模样，倾身凑过来，苏安被她胸前的波涛汹涌刺激到，转移了视线。
　　“没有。学生时代的记忆而已。”
　　赵青青立即兴味索然：“那有什么好紧张的，过去的记忆都印在脑子里了，日记丢了又有什么关系。”
　　苏安喝了几口冷掉的咖啡，沉默。
　　“苏安，你今天找我真的不是因为听到了传言？”
　　苏安抬头：“什么传言？”
　　赵青青感到匪夷所思：“你看过这两天的娱乐头条了吗？”
　　“没有。是什么？”
　　“是穆少深夜歇宿某女家中的照片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虽然图像模糊别人看不出来，可凭借我多年追星练就出来的火眼金睛，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你错不了！消息一出，有多少凡星饭伤心欲绝准备将‘某女’人肉出来置之死地啊！”
　　“什么？！”
　　苏安立马掏出手机，疯狂补看因为昨天休假以及今天不在状态而错过的时事新闻。果不其然，各种类似“穆氏接班人夜宿某女家中”“穆氏高富帅恋上灰姑娘”“谁动了公众情人的奶酪”等消息占据了各家娱乐媒体头条，配的照片赫然就是前天晚上穆凡送熟睡的自己回家时的影像。因为距离及角度问题，轿车旁边，穆凡的整张脸出现在照片中央，揽住她的肩膀，姿势极其暧昧，不了解内情的人很容易误会。
　　苏安的先是瞪圆了眼睛，随后长舒了一口气。
　　赵青青对苏安的表现很有意见：“你什么意思？是如愿以偿了，所以松了口气？”
　　苏安望着赵青青：“这些报道、这张照片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赵青青一口气噎住，好久才缓过来：“苏安，你到底是不是一个正常女人。”
　　苏安把咖啡杯往一边推了推，手臂伏在桌子上：“可能不是。”
　　赵青青：“……”

　　赵青青离开后，苏安自己静坐了一会，觉得最好先把日记的事情放一放，说不定是自己落在了哪里也说不定——她最近记忆力特别差。这时，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叶楚黎，嘱咐她一定要按时吃饭合理搭配。苏安笑了笑，点了三明治和橙汁，打开笔记本，开始整理下期杂志需要的一些资料。
　　服务员送餐离开，有人在面前落座，使得角落里原本就不太好的光线更加黯淡了些。
　　苏安抬头。
　　穆凡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低，换上了休闲外套，白衬衫解开了两粒扣子，霸道的眉毛不怒自威，一双黝黑的眸子深深望进她眼中。
　　苏安将视线移回屏幕，淡淡开口：“真巧啊，穆总。”
　　穆凡将一旁的橙汁拿过来，咬着吸管：“恩，缘分。”他今天下午陪客户打高尔夫回来的路上，恰好看到了进入这家咖啡馆的苏安，就悄悄跟进来，背对苏安，坐在了她们后面的位子上，从头到尾，听完了她们所有的谈话内容。
　　苏安咬着三明治，伸手去拿橙汁，却扑了空，她从电脑屏幕移开视线，看到了悠然喝着果汁的穆总。刚准备再点一份，转念顾虑到穆凡的公众身份，万一再传出自己和他的八卦就不太好应付了，也就作罢，继续啃三明治。
　　“今天过得好吗？”穆凡挑眉毛。
　　“恩，挺好。”简短的回答淹没在打字的劈啪声中。
　　穆凡环顾周围，评价：“这家店从外面看起来很一般，里面气氛还不错。”
　　“恩，是。”言简意赅。
　　穆凡把橙汁放回苏安手边，继续找话题：“在干什么呢？”
　　“整理些资料。”
　　穆凡在心里暗暗数了下，“整-理-些-资-料”，五个字，刹那间心理失衡：对于那篇报道，他挨了老爷子好一顿教训，到现在手臂上还留着拐杖打过的红印子，可是作为绯闻女主角的她，竟然如此云淡风轻，仿佛那张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她！
　　苏安吃完了三明治，眼睛仍旧盯着屏幕，条件反射，拿过一旁的橙汁，就着吸管喝起来，喝完放回；敲了一会键盘，再拿过来；反复两三次，果汁杯空掉。听到果汁见底后吸管传来的怪响，苏安看了一眼，把被子放回桌子，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动作僵了一下，瞬间石化。
　　穆凡笑意盈盈望向她。刚才还像只炸毛的狮子，转眼变成了得意的狐狸。
　　苏安平静地合上笔记本，终于正眼看他。
　　“穆总，专访的事情，我们杂志社安排好了会提前通知您，您不用费心。”
　　“我费心的，是绯闻的事情。”
　　“既然您也说了，那是绯闻，难道还有什么探讨研究的价值吗？”
　　穆凡麻利撸起袖子，将那条红肿的伤痕暴露在苏安面前，望着苏安讶异的神色，一股变态的满足感从心底升腾起来，说话也有了底气：“看看，这是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因为得意忘形，语调上扬，听起来很是欢快。
　　苏安凑近瞅了两眼，唏嘘了几声，回应：“可是，你看起来很高兴。”
　　穆凡立即变脸，哀婉的模样，嘟起嘴巴，眸子里星光点点：“真的很疼，那么粗的拐杖，体力惊人的老爷子，猛一使劲就径直打了下去……”
　　苏安看着小动物般乖巧突然就顺毛的穆凡，很难将他同电视新闻上那个气场强大举手投足间一派贵族风范的集团继承人联系起来，无奈地问了一句：“穆总，你现在……是在卖萌吗？”
　　穆凡扬眉，腹诽：我明明是在撒娇好不好。

　　苏安的处世准则，一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自从遇上了穆凡，就没行的通过，从主动要求采访到看星星出绯闻，再到今晚他厚脸皮地要求她送他回家，没有一件事按正常逻辑发展。
　　苏安催促身后磨磨蹭蹭的穆凡：“穆总，您能快走几步吗？那么高的个子，腿应该不短吧？”
　　穆凡果真走快了几步，挡在她身前。
　　苏安头顶只够得着穆凡的胸口，她仰头看他，语气柔和不耐，像是在哄一个三岁孩童：“又要干什么？”
　　穆凡低头看她：“你是不是好多年都没长高过了？”
　　苏安无语，收起好脾气，果断转身，走路。
　　穆凡仍是拖拖踏踏，在后边不知道干些什么。
　　眼看时间不早了，苏安终于开始动怒，声音凉飕飕的：“穆总，麻烦你在前面带路。”关于今晚穆男神的奇葩表现，她已经腹诽了一路：喝过果汁之后不能坐车，否则会眩晕严重了还休克？因为自己太帅怕引起轰动影响不好，所以让她一个弱女子为他保驾护航充当护草使者？她在前，他在后，专挑僻静的小巷走，为了避开疯狂的狗仔队？
　　这都是神马怪诞不经的说辞荒谬至极的逻辑！
　　苏安的脸又冷了几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心情总会莫名其妙变得格外糟糕，除了自己对此种人过敏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可是眼下……苏安想到今天早晨祁编郑重的托付——为了杂志社，为了专访，她忍。

　　“苏安，你不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圆，今晚的星光格外璀璨吗？”寂静的小巷里，某人深情吟咏。
　　苏安抬头看看仍缺了小小一角，似是被樱桃小口啃过的糕点一般的月亮，应答：“也不是那么圆。”
　　“今晚的风真凉爽啊！”
　　“有些冷。”话音刚落，一件外套披到了肩头。
　　不披白不披。苏安还在气头上，这么想着，也没拒绝——秋夜的风真的很凉啊~~~
　　走出小巷之后，需要越过一条马路，此刻正是红灯亮起，两人站在路旁等。
　　旁边响起稚嫩的童声：“妈妈，我要吃糖糖。”
　　苏安看过去，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大约三四岁的小孩子，小孩子白白胖胖，眼睛水灵灵的，撅着樱桃小嘴，路灯下，像一颗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汤圆，甚是可爱。
　　“真可爱。”苏安由衷地赞美，走近几步跟小朋友玩。听到夸奖，妈妈的笑容格外灿烂。
　　“我要吃糖糖，糖糖。”小汤圆不高兴了，开始撒泼，张牙舞爪哇哇乱叫，露出几颗黑洞洞的龋齿。
　　年轻妈妈哄闹脾气的小汤圆：“你看哥哥姐姐都没有吃糖糖，冬冬向哥哥姐姐学习好不好？”
　　从刚才起一直沉浸在棒棒糖的世界里不能自拔的小冬冬，终于注意到，除了眼前的漂亮姐姐，前边还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的大哥哥。
　　绿灯亮了起来，苏安见冬冬和妈妈现在没有要过马路的意思，也就打算等下个绿灯再过。他把身边的穆凡扯过来，捏住小冬冬胖胖的手背：“看看哥哥高不高？冬冬吃了棒棒糖就长不了这么高哦。”
　　一看到穆凡的脸，小冬冬立马安静下来，呆了一会，突然使劲挣脱妈妈的怀抱，朝穆凡张开手臂，兴奋地说着爪哇国语言。
　　孩子妈妈无奈地笑了，对表情僵硬的穆凡解释：“冬冬想让哥哥抱呢。”
　　苏安戳了戳他手臂，眯起眼睛，抿着嘴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快点，抱抱小可爱。”
　　穆凡怒瞪她一眼，有些尴尬：“那个……我不太会抱小孩。”
　　小汤圆大概感觉到了穆凡的抗拒，哭声响亮，浑身乱动。很快，周围行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他们身上。
　　孩子母亲手足无措，用歉意而恳求的目光望着穆凡。
　　穆凡硬着头皮接过小汤圆。
　　小汤圆如愿以偿，兴奋地手舞足蹈，抱住穆凡的脑袋，对准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穆凡石化。

　　走出老远，穆凡还时不时哆嗦一下，用手揩脸。
　　“你就这么害怕小孩子？”苏安实在看不下去了。
　　“也不是。就是害怕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穆凡转向苏安，神情凝重，“他们那个年龄，很可怕。”
　　原来是曾经的悲惨经历造成的心理创伤啊，苏安想。又走了几步，她实在是忍不住问出口：“不要一直擦了，脸不疼吗？”
　　穆凡满脸嫌弃：“我讨厌别人的口水。”
　　“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唾液恐惧症。” 苏安了然，随口感叹，“哎，那你以后怎么当爸爸、养小孩”。
　　穆凡停了脚步，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嗓音低沉寡淡，有些落寞，嘟囔着：“我是不会嫌弃自己的小孩的。任何情况，永远不会。”

　　终于，两人抵达了穆氏豪宅附近。再穿过一条街，就是穆氏的三层复式豪华别墅。
　　苏安作别穆凡，打算去路边等出租的时候，恰巧开过来一辆，停在了苏安面前。苏安愉快地跳进了出租车，看都没看穆凡一眼。
　　穆凡望着离开的出租车，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漫空的繁星，珍放着，今晚他一路跟在后面，看了那么久的倩影。
　　良久，穆凡摸摸手臂上的伤痕，眉心微皱，看了看前方那座装饰成宫殿的监狱，毅然决然走过去。

　　出租车里，穆凡的专车司机王建成，正专心开着车，以完成少爷的吩咐。

　　苏安躺在床上，回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越想越睡不着：以自己对赵青青的了解，她没有撒谎；自己人缘不错，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没有作案动机；而且，自己离开的那天，万分肯定日记本就安静地躺在自己抽屉里，不可能是自己放错了地方；但是话说回来，自己就真的那么肯定不是身边的人干的？田杨？主编？还是跟她一直是竞争对手的季晓佳？不行不行，怎么可以这样无缘无故怀疑别人呢。
　　手机震动，是叶楚黎的晚安问候。
　　她想把这件事告诉叶楚黎，让他帮自己拿拿主意，可一想到最近他越发明显的黑眼圈，有些于心不忍，看看了时间，十一点。
　　苏安回了“晚安”，心情纠结着试图入睡。
　　可越是集中意念入睡就越是睡不着，她索性开了灯，摆弄着手机，胡乱刷微博。
　　手机震动，短信提示，陌生的号码。
　　“晚安。安。”
　　难道是穆凡？但是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的？
　　苏安将今晚的每个细节过滤了一遍，想起在咖啡馆，自己去卫生间的时候没带手机，就放在穆凡面前的桌子上。
　　本来打算不理他，可是想着穆凡嘟嘴卖萌的样子，被小冬冬亲时完全呆掉的样子，倚在车上安静看星星时专注的样子，撸起衣袖给自己展示伤痕时别扭的样子……苏安内心的坚冰竟然因突如其来的温暖融化，渐渐地，一汪泠泠清水倒映出穆凡的各种表情。
　　几乎未经大脑思考，手指已经自觉编辑好短信发送了。
　　“晚安。好梦。”
　　心情渐渐平静，被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苏安很快入睡，一夜无梦。

　　另一个房间里，有人长夜无眠，白皙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红叶图案的日记本。

　　（二）
　　《商界周刊》杂志社。
　　赵青青从主编室出来的时候，五官纠结，脚步生风，浑身燃烧着熊熊怒火，红唇妖冶，脸色苍白——她很愤怒！
　　苏安抬头看了一眼，微微蹙眉，继续对着屏幕改稿子。
　　田杨双腿一曲，把座椅滑到了苏安身边，神情有几分得意，凑到苏安耳边，刻意压低声音：“安安姐，我今天一早儿就听见主编在通电话，大意就是盛光百货的少主穆凡少爷，给多家主流媒体打了招呼，说由于工作繁忙近期不会接受采访，所以，赵青青空抢来的机会也用不上了，哼，真是自作自受！”
　　苏安抬起头：“近期？”
　　“恩！”田杨沉醉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论的欢喜之中，欢快地滑向自己的位子。

　　苏安看向窗外马上就要燃烧殆尽的枫叶，陷入沉思：穆凡已经以私人名义同意接受《商界周刊》的专访，却突然反悔，而且同时婉拒了所有主流媒体的采访，一则不太符合他沉稳慎重的行事作风，二则不利于他“穆氏继承人”的形象宣传与地位巩固。“工作繁忙”很可能暗示着穆氏集团内部的暗潮涌动，穆凡毕竟刚从国外回归，势单力薄，无可避免会受到各方面的排挤——跟随穆盛打江山的集团董事、第二大股东陈宏江，穆盛已故的女儿穆柔之夫王凯东，再加之穆盛同胞弟穆隆的一干儿女等等，早已对穆氏觊觎已久虎视眈眈垂涎三尺；一直被穆氏压制的竞争对手们更是使劲浑身解数从中作梗，巴不得穆氏早点倒闭以供他们渔利；随着董事会改选、穆盛退隐日期的临近，表面秩序井然欣欣向荣的穆氏集团内部早已达到白热化状态，而站在穆凡背后的穆盛，却让本可以凭借个人形象大大加码的穆凡拒绝公开露面，显然不是出于保护孙子的需要，如果不是他反悔先前许诺推迟卸任，很可能就是已经找到了比穆凡更合适的接班人选，而穆凡只不过是……一股阴影掠过苏安心头，她摇了摇头，把窜进头脑里的想法驱逐出去——不可能，有哪个祖父这么狠心会利用亲孙子呢。

　　盛光百货，经理室。穆凡伫立在落地窗前，高大身躯挡住午阳的簇簇光箭，投落一席阴云，剑眉颦蹙目光如深潭幽影，心中思绪万千：陈宏江与王凯东已经暗示过自己，在董事会改选中助他们一臂之力，作为交换，他们会保留穆凡在盛光百货的一席之地，不会赶尽杀绝，如若答应他们的要求，无疑是压了一个巨大的赌注——要么卧薪尝胆日后翻身，要么险境重生前功尽弃；陈、王两股势力在共同利益驱使下已经合作多年，联合压制了穆氏一众势力分支，对彼此知之甚深，横插一脚从而让两人就此生疑分道扬镳减少阻力这种事，肯定也有不少人试过，但从未成功过，可见两人的老谋深算；反观自己，刚进入穆氏旗下企业，就受到了各方打压，本来互为仇雠的董事们不约而同摒弃前嫌，一致对外来阻碍他穆凡这个“外人”，甚至不惜撕破脸皮，跑到穆老太爷跟前威逼利诱，扬言不让自己在改选之前销声匿迹的话，就把家族丑闻透露给媒体，让穆光的儿子永不能翻身……
　　他当然知道，穆盛的默许意味着什么，没有恼怒，没有争论，没有制裁，轻而易举让了步——穆氏的血脉不止自己一条，以穆老太爷的果决狠厉，绝不容留下把柄受人要挟指摘。
　　穆凡晃了晃手中的红酒，自嘲地笑笑，眼中光影冷冽。

　　内线电话铃声响起。
　　“穆总，叶楚黎先生到了。”
　　“好。”

　　“穆凡。”叶楚黎逆光望着窗前那个落寞冷傲的身影，皱了皱眉。
　　“楚黎。我现在可能遇到了点麻烦。”穆凡走过来，坐到一旁。
　　叶楚黎心中一颤，走过去坐到他身旁。五年前，他孤身一人去美国读MBA，在哈佛遇到了优秀冷漠的穆凡，他乡遇故知，两人作为搭档参加了各种比赛项目，拿各种奖项，一起拼搏的日子，熔铸起深厚的兄弟情谊。因为穆凡比叶楚黎大一岁，无论大事小事，总是像哥哥一样照顾他，给他家人般的温暖，却从未开口向他寻求过什么帮助，直到三年前，他们顺利毕业，分别的前夜，他也是这样，落寞，沉默，低头掩住视线，闷闷开口，请他帮自己寻找一个女孩子，如果有可能的话，帮自己照顾她，但不要在她面前提及穆凡这个人。
　　“穆凡哥，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仿佛时光倒流，昔日十七岁的少年，用崇拜的目光望向眼前散发着光芒的冷傲学长。
　　“在这场博弈中，我必须胜出。所以，你帮我保护好她。”穆凡侧头，眼神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抬手按住兄弟的肩膀。
　　“难道……那帮人也会出马？”
　　“恩。”
　　“好，我知道怎么做了。”叶楚黎点头，沉稳的语调。

　　苏安抬手看了眼时间，草草收拾了下桌面的文件，对站在一旁斜视自己的女战士打了声招呼：“一起吃饭？”
　　赵青青“哼”了一声，甩甩头发，转身朝门外走去，十厘米尖跟在地面上敲出一串不和谐的音符。
　　苏安叹口气，正打算去楼下面馆凑合一顿时，门口传来赵青青凉飕飕的命令：“徐记粥铺。”
　　赵青青翘起兰花指，捏起白瓷勺，用鲜红的唇轻吹着清汤寡水的蔬菜粥，瞥了一眼看起来食欲不错正大快朵颐的苏安，咽了口口水。
　　“喂，我忘了跟你说我正在减肥了，请你吃起来淑女一点好不好。”
　　“好啊。”苏安淡定回应，学着赵青青的样子，翘起兰花指，捏起白瓷勺，嘟起嘴唇，夸张地吹勺子里一块红烧牛肉，小口小口咬着，似有百般滋味。
　　赵青青气急，拿起筷子，把苏安碗里的肉都挑出来，吃掉。
　　苏安没说话，一双杏仁眼里，藏了笑意。
　　“你不要这样看我，你一换上这样不动声色却好似洞悉世间百态的眼神，我就感觉自己像个傻瓜。”赵青青端过苏安面前的奶黄包，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一个，“看来，今中午找你算账，实在是个错误。”
　　“说实话，你不胖，现在的身材比例正好。”苏安拿起一旁的水壶，倒上两杯茶。
　　“其实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赵青青喝了一口茶，神情苦恼，“可是吧，我前男友下个月结婚，我看上了一款华丽丽的礼服，寻思着去亮亮相，和新娘子讨教讨教管理身材的方法。”
　　“奥”，苏安默默地把盘子都挪到自己面前，“那你还是注意点吧”。
　　赵青青恋恋不舍，欲言又止，低头喝蔬菜粥。

　　“苏安。”
　　靳凌推门进来，一眼看到苏安，在她面前落座，短发飞扬。
　　“靳凌，真巧啊。”
　　“恩，是啊，我来附近办点事情，想着午饭随便凑合一顿好了，没成想正好碰上你。”
　　“哈哈，你来得及时，点菜吧，我请客。”
　　“嘿嘿，我就是这么想的。”靳凌扬手，“服务员，这边点餐。”

　　“赵青青，你……没事吧？”苏安注意到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的赵青青，略有些讶异。
　　靳凌此时才注意到自己身旁这个女孩原是跟苏安一起的。
　　赵青青还是低头不语。
　　靳凌侧身，露出友好的笑容，伸出手：“你好，我是靳凌，你是苏安的同事吧？很高兴见到你。”
　　没反应。
　　靳凌讪讪收回手，朝苏安投去疑惑的目光。苏安摇头，表示不知道怎么回事。
　　“啪”筷子摔到桌子上，两人被赵青青吓了一跳。她缓慢而又坚定地抬头，一如将赶赴刑场的女战士。
　　“噗嗤——”靳凌看到赵青青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有点抓狂。
　　苏安喝了一口水，静静等着下文。
　　“靳凌！被别人误会成男人就这么好笑吗？！”赵青青吼出嗓子的那一瞬间，整个粥铺都安静了。

　　出乎苏安意料，靳凌与赵青青早就认识了，时间是学生时代，地点是酒吧，形式是偶遇，缘由是喝醉的赵青青把靳凌错认成自己的暗恋对象从而纠缠了她一晚上，结果靳凌把赵青青送到了派出所等待认领。那天赵青青说了很多胡话觉得自己肯定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她手中，故而有些心虚；而靳凌则因为自己这么“有女人味”的姑娘被人断定成男人而恼羞成怒，翻出了对方的手机，在对方所有的社交工具上公布赵根本不喜欢男人。从此两人再没见过面，倒是苏安，促成了这对冤家重逢。
　　赵青青说，靳凌确实跟自己的暗恋对象又那么几分神似，尤其是发型；靳凌冷哼一声，在桌子底下踩住了她的脚。立刻，惨叫声震响餐馆。
　　苏安扭头去看靳凌，看久了，脑海中竟然慢慢浮现出另一张不算陌生的脸，同时一些没有头绪的影像重现脑海。

　　那些纷杂的暖色调影像，在最近几天苏安的梦境中频繁出现。不过，那些场景逐渐有了真实感，某些面孔也渐渐清晰，她不仅没有没梦魇困住，甚至能够多多少少记住一些细节。
　　过去午夜时分坠落的绝望泪水，悄然褪去，一股酸甜的期望占据了心灵。她一遍遍复习梦中所得的温暖，竭力唤起遗失在时光深处的回忆。
　　所以当看到赵青青啜着吸管喝橙汁、靳凌英气的眉，自然而然联想到穆凡时，古井深潭般的心境兀自泛起重重涟漪。
　　她想要揭开那层谜底，但转念想到那本丢失的日记，就有些兴味索然。这几年，她习惯了平静，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漫漫无期的等待——很难说这样意味着自己“变”了，因为她自己都拿不准过去的苏安是不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跟现在的沉默寡言截然相反。赵青青刚才说，苏安不说话望着别人笑的样子实则很瘆人，这，她自己知道。她不争不抢，无论是看透人情，还是不谙世故，总是一副淡然微笑的样子，让任何人都拿不准、猜不透，不失一种自保的好法子。无需多说。多说不值。因为不在乎。

　　而穆凡，想要让苏安在乎。
　　刚开始得知苏安失忆时，他震惊、难过又不甘，五年来，曾经设想过万千重逢的情景，思忖过百般表明心意的情话，像解一道复杂至极的高数题，坚持不懈地推演层层步骤、尝试各种思路，妄图找到捷径，柳暗花明；但准备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时，却发现所有的前提都被推翻，全部心血付诸流水。可是现在，他竟然有些庆幸，庆幸苏安的遗忘，抹去了他的罪恶，他们完全可以重新相识相知相恋相守，尽弃前嫌，白首终老。自私，总比无情强一些，不是吗？骗一辈子，总比痛一辈子好得多。
　　就这样，用表面合理实质牵强的理由，穆凡再次给了自己靠近苏安的机会。

　　于是，最近几天，苏安的手机里充斥着穆凡不同话题不同内容的各种短信。
　　早晨：今天真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啊，一天好心情哦！
　　中午：陪客户吃了海鲜，过敏了，正在医院打点滴，地址是xxxxxxxx，当然，我不介意你来看我。（当天,苏安带了果篮过去，穆凡眉开眼笑。）
　　傍晚：我想看球赛啊啊啊，但是还有事情要忙。
　　深夜：不知道你睡着没，晚安吧，好梦。
　　穆凡办公室换了盆栽，苏安会收到一张照片，另有附言：“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好丑的植物。”
　　饭局上，附庸风雅的的客户犯了低级错误，穆凡也会在事后打个电话，一板一眼绘声绘色讲给苏安听，苏安有时也会被逗笑。
　　某天，穆凡途经杂志社，给苏安送来了一盆可爱的多肉植物，很是招人喜欢。
　　偶尔，苏安下班后到常去的咖啡店写稿，会碰见戴鸭舌帽和墨镜的穆凡，两人拼桌，不多说话，然后穆凡送苏安回家。

　　穆凡就那样自然而言又恰到好处地频繁出现在苏安身边，竭力使自己变成苏安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希望苏安能尽快习惯自己。虽然不知道这样的过程要持续多久，但只要想到苏安就在自己身边，空荡荡的心就会溢满温暖，埋头工作的漫漫长夜似乎也不那么孤寂难熬了。
　　盛光百货的业绩直线上升，看到干劲十足的穆凡，穆老太爷的脸色也不似原先冰冷了。
　　提前赶完了所有日程，穆凡终于有了一天完美的假期。
　　天气预报说，周六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适合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