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安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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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偌大的办公区，空寂安静，明暗相间。因最近杂志社比较清闲，总编“大赦天下”，除了每个部门几名值班编辑外，大部分员工都已经迫不及待下班迎接不可多得的珍贵周末时光。
自觉留下加班的苏安写好最后一篇稿子，伸伸懒腰，脸色有些苍白。她揉着太阳穴，看了看时间，正好十点。叶楚黎素来不放心让常常加班到很晚的苏安独自走夜路，总是要亲自送她回家，如果自己脱不开身，就让司机代劳。苏安一向不喜如此烦劳别人，多次拒绝未果，后来念在叶楚黎正好顺路，且无其他心思，态度又如此真诚，就勉强默许了；久而久之，两人交情加深，这种不成文的约定也就形成了习惯，只要超过九点，她就不能单独回家。
苏安收拾好桌面，披上外套，拿起包，和值班编辑打了招呼，去乘电梯下楼。
苏安铿锵的脚步声在昏暗寂静的走廊中响起，格外突兀。她眉头皱了皱——今天有领导来杂志社参观，负责接待的职员都换了正装，自己迫不得已穿上了唯一一双五厘米的高跟鞋，感觉很不好。
又走了几步，无奈，这万籁俱寂时的响声太像恐怖电影，苏安俯身脱下鞋子，拎在手里，光脚走出写字楼。
刚出门，一阵冷风呼啸而来，苏安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裹紧身上的大衣，想着赶紧找到叶楚黎的车，钻进去。
突然间天旋地转，伴随着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气息，苏安被禁锢在一双坚实的臂弯中，靠上了厚实的胸膛；没等她尖叫、挣扎，头顶上方已然传来穆凡低沉的嗓音：“不穿鞋子会着凉的。”
“我——”
“闭嘴。除非你想上明天的娱乐头条。”穆凡及时将苏安的反抗扼杀在摇篮里，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她送到车里。
苏安沉默。
穆凡眼中闪过笑意。
车窗外浮光掠影，各色霓虹飞速流逝，一如恍惚间就疾驰成过往、隐匿于记忆的时光。
暖气渐渐充足，一首经典的欧洲抒情曲将氛围烘托得恰到好处，苏安蜷缩在后座，眼皮渐渐沉重。
后来，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恍惚间，有一个如清风煦日、青松修竹般美好的少年，宠溺地揉乱自己额前的刘海，亮亮的眸子定定望向她，然后弯腰蹲下，为她系起帆布鞋散开的鞋带。
她病了，发高烧，脸色潮红，躺在病床上，冷汗涔涔。他守在身边，一遍遍用浸了冷水的毛巾给她降温。他握着她的手，将她从噩梦中救出，给她无以复制的巨大安全感。
生日的时候，只有他记得，带来一束她最喜欢的花——“勿忘我”，烂漫的紫色和淡雅的香气渲染了那一段相知相守的青春。
“安安，这些年，我很想你。”恍惚间，有人低语，好听的音质，却沧桑落寞，像绵密的针，刺在她柔软的心底。
秋日晴空，蓝天深远，白云悠悠；夜间，则银河星斗，璀璨华年。
苏安转醒，满眼的白色。
“滴答、滴答……”输液的水滴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打破寂静。
幽然香气沁入心脾，床头的花瓶中，插着一束繁盛的“勿忘我”。
拉开一半的窗帘外，是热烈的阳光，和萧索干枯的枝桠。
像是有什么魔法，把时间凝固，然后拉长。
“醒了？”穆凡推门进来，坐在苏安身边，伸手贴住她的额头，另一只手去试自己的温度。
“好像退烧了”惊喜的神色闪过略有些疲惫的面容，穆凡将一旁的体温计塞进苏安嘴巴里，“乖，量下体温。”
苏安不满地皱眉。
逆着光，她看不太清穆凡的面容，只觉得他被光影勾勒出的轮廓流畅而漂亮。
用了五分钟，苏安消化了自己突然就出现在医院VIP病房中的事实。
“37度，总算好些了。”穆凡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那个……”
“来，我刚买的粥，吃点吧。”穆凡把枕头垫在床头，扶苏安起身，打开保温盒，用勺子舀出热气腾腾的粥，细心吹凉，送到她嘴边。
大病初愈，苏安没什么力气，索性放弃争辩，乖乖喝粥。
是苏安最喜欢的南瓜粥，暖暖的、香香的，麻木的胃，渐渐苏醒。
穆凡再次将吹凉的粥送至苏安唇边，苏安没有配合。她径直迎着穆凡的眼睛，像一只带刺的玫瑰，把武器抵向靠近自己的人：“你对我这样好，非常地，莫名其妙。”
穆凡手一顿，将粥碗放在一旁，叹气：“如果是一见钟情呢？”
苏安笑得冷淡：“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如果你觉得我跟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给你带来了与众不同的新鲜感，那么，很抱歉，我没精力陪你演偶像剧。”
“可我就是认定你了。”穆凡不动声色，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类的话，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
“穆总，我没有记忆，没有亲人，没有显赫的家世，只是无比普通的一个女孩子，喜欢过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生活，你们这种勾心斗角、水深火热的豪门生活，我一点都不向往。”
“你想的倒是挺长久。”穆凡拿过一条手帕，仔细为苏安擦了嘴角。
“我就这样了，被亲人抛弃，被噩梦缠绕，就连唯一能记起的妹妹也躲在国外不见我，也许，我以前做过什么万恶不赦的坏事也说不定。我总是怕，万一有那么一天，我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该怎么办？”本想平静说出的一番话，竟然不受控制，逐渐夹杂了哭腔，苏安深吸一口气，说下去，“我一个人惯了，请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穆凡把座椅向前靠了靠，坐定，俯身前倾，漆黑的眸子望向她眼底：“安安，没有人愿意孤独一辈子，我想好好照顾你，我喜欢你，我爱你。第一次是一见钟情，第二次也是一见钟情，现在，时隔多年，第三次同样是。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就算日久生情了？你总是一副强大淡定的样子，却极度缺乏安全感，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发发脾气，闹闹情绪，像个真正的小女生。我最怕你一副百毒不侵的样子，你那样，让我不知所措。安安，就这样，不高兴的时候让我知道你的想法，很好。”
穆凡伸手为苏安理顺两鬓的墨发，擦去她腮边的泪水，小心翼翼将这件遗失多年的珍宝拥入怀中，再开口，声音微微沙哑：“安安，这些年，我很想你。你忘了过去的一些事情，我本来打算守在你身边，等你慢慢记起来的，可既然你都对我下了逐客令了，那我就不得不厚着脸皮和你好好算下这笔账了。”
“我以前真的认识你吗？”苏安头埋在穆凡怀中，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
“安安，‘勿忘我’的花语是‘请不要忘记我真诚的爱’，‘请想念我，忠贞的希望一切都还没有晚，我会再次归来给你幸福。’真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我们第一次相遇，时间是九年前，地点是医院。那时候我伤了眼睛，你摔了腿。我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了，脾气暴躁，整天摔东西喊人；而你因为太无聊，就过来看我笑话。后来，”穆凡眼睛弯了弯，声音宠溺温柔，“却不像你刚才说的，上演什么偶像剧。你先病愈，出院，然后我病愈，出院。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心悸。那时还小，只是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女孩。”
穆凡低头看苏安，她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像展翅欲飞的蝶。
“我们第二次相遇，时间是七年前，地点是十七街。我和一群混混对决，你误打误撞闯进那条巷子，然后也说不清到底是英雄救美还是美救英雄，反正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就一起逃出来了。第二天，你以转学生的身份进入我们班。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终于走到了一起。你是我，最美的初恋。”
穆凡放开苏安，握住她的手：“安安，我们第三次相遇，是半个月前。”
苏安抬头，一双杏子眼中雾气迷蒙，水汽氤氲：“你说的，我都想不起来。”
穆凡再次伸手为她揩去眼角的泪滴：“安安，其实，我不希望你记起那些不好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告诉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我……”
“我知道你需要冷静一下，考虑如何接纳一个曾参与你遗忘掉的过去的人。我会给你足够的空间和时间，但是，我不想被你赶走。等你恢复得更好些，我会自己离开。”
“我想出去走走。”
“恩，多穿件衣服，来，把我的外套披上。”
蓝天白云，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上午十点钟，秋风还携有几分暖意，楼下的修养区，很多病人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很是热闹。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一棵高大的秃树旁，白发苍苍的老者一边活动身子骨，一边高声吟诵，声如洪钟、精神抖擞。
“这诗好，好。”不远处听到的老人们交口称赞，朝老者伸出大拇指。
精神矍铄的老者这是叶开岳，叶氏集团创始人，叶楚黎的爷爷。
苏安跟穆凡一起，去向长辈问好。
“爷爷好。”
“叶老好。”
叶老看到两人微微讶异，看见了苏安身上的病号服才知道，两人并不是专程来看自己的。人老了，不喜欢被俗务缠身，因此就叮嘱了家人，不要把自己住院的消息传给外人，落得个清净。但日子长了，不免有些无聊，近日碰见两个小辈，自是高兴。
“你就比安安和楚黎大一岁嘛，见外干嘛，也叫声爷爷就好。”叶老捋着花白的胡子，满脸慈爱。
“不过，安安这孩子，是病了吗？”
“爷爷，我不要紧，就是感冒发烧，输完液后已经好多了。倒是您，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吧？”
“我身子骨硬朗着呢。这点，楚黎差不多该来了。”
“爷爷。”叶楚黎清脆欢快的声音传来，使劲朝这边挥手。
“这孩子，呵呵，说到就到了。”叶老乐得合不拢嘴。
“苏安，你这是……生病了？”说着，叶楚黎伸手去摸苏安的额头。
穆凡不动声色地拉开苏安，解释：“可能是晚上加班的时候着凉了，我昨晚去接她的时候，正巧发烧，就过来输液了。不过，现在好多了。”
苏安歪头瞪了穆凡一眼，穆凡动作十分随意地揽住她的肩膀，她挣扎了几下，穆凡加力，不动声色把她箍进怀里。
将一切尽览眼底，叶楚黎陪爷爷散步去了。
“楚黎，是我最好的朋友，谁都无法替代的那种。”苏安仰头望着穆凡，满脸严肃与认真。
穆凡低头捏捏她的脸颊：“对啊，你要记住，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
“出院吧，我们去吃好吃的，饿了啊。”
“……”
半路，穆凡将车停在路边，走进一家花店，出来时，抱了一大束绚烂优雅的深紫色“勿忘我”，弯腰敲车窗示意苏安下车。
深秋，天色高远，万物萧瑟，花树枯败，街道上的颜色单调起来。正值中午，来往的人群川流不息，碌碌奔波。
数不清的粉色气球和浅蓝色纱幔，从尘世中隔离开一个童话世界。有着精心雕琢般完美面容和黄金比例身材的男人，单膝跪地，捧一大束情花，含情脉脉望着眼前清纯可人的女孩。越来越多的行人停下脚步，围观议论。两朵红云爬上脸颊，苏安有些不知所措。她喜欢安静，习惯清冷，坚守着自己范围固定的小世界，不轻易放任何一个人进入，把一切控制在自己可以掌控的幅度内，不增添任何情感上的负担，拒绝任何复杂的记忆，那样，如果有一天再次丢失记忆的话，就可以果决地翻开过去的日记本，不复任何忧惧惶惑。可以轻易开始新的生活，进入新的人生。
“安安，做我的女朋友吧。”穆凡的话刚落地，围观的行人开始起哄，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助威加油。
苏安告诉自己，眼前的人，自己曾经深爱过，今后，也将继续爱。她也想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有人疼，有人爱，被捧在手心里呵护，一个人，真的好累。
苏安从穆凡怀中接过大束花朵，抱在怀中。
穆凡将花和少女一起圈进怀里，幸福的模样。
热烈的掌声响起，众人送上祝福。
苏安笑容挂在脸上，眼中却是一片迷茫。
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叶楚黎，苏安无力地低下头。
“楚黎，好像无论什么事情，我一遇到难题，就来麻烦你。那个，抱歉。”
“是啊，奇怪的是，每次你来麻烦我的时候，我就会很高兴。所以，你一遇到难题我就乐这件事，我也很抱歉。”
两人不约而同开怀而笑。
“其实，苏乐，重拾过去的感情有那么难吗？是因为那些噩梦才觉得恐惧吧？”叶楚黎为苏安添茶，鲜亮的清茗散发出阵阵清香，抚慰心神。
苏安双手捧住杯沿，抿一口滚烫的茶水，声音干涩：“我想，我可能还是爱他的，只是，太强烈的陌生感让我很不安。”
“苏安，穆凡是一个很负责人的人，他能够带给你安全感和幸福，我相信他。”
“嗯。”
“不过，可不要见色忘友，因为有了男朋友就冷落我哈。”
“你也该谈场恋爱了呀，不然，好像是我连累了你似的。”
“恩，我会考虑的。”叶楚黎抵住下巴，一副认真考虑的模样。
这个万物枯荣的秋天，苏安的世界里绿意葱茏。
凉风拂过脸颊，撩起鬓旁秀发，苏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all is well.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安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