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抄》曲赋流觞

3、第 3 章

　　日子就这么流水般的过去，朝堂上缓慢变幻的风云诡谲吹不到隐居在泰安的画师。只是似乎来自长安的绝尘马蹄声少了，就连池中的鱼儿也多少感觉到寂寞少许。
　　但是浅溪却不在意这些，即便是那一尾尾画中的生命因为再鲜有人接走而被迫挂在了池
　　边长廊的出云廊沿上。但曾经的一笔万金，却足以让生活平淡的国手画师几辈子衣食无忧。
　　他反而庆幸着笔下跃动的生灵不必再被裱起送进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却是暗无天日的宫掖。
　　上好的青檀画纸仍然定期从遥远的宣州运来，某种执念在其中悄悄地酝酿起来，在氤氲着水汽的空气中发芽，成长。

　　晚花红烈迷人眼，垂柳肆翠送春眠。

　　在春天快要宣告尾声的时候，从来不会插手自家事物的浅溪却突然自己叫来工匠，在旁逸在锦鲤池上那专供他观鲤作画用的的梨木小亭上挂上了几方透明的垂纱。平日里那些随风轻摇的垂纱与池上氤氲起的薄雾便迷混在一起，构筑起更似仙境的人间幻梦。
　　拥有谪仙般清雅气质的的国手画师甚至于将一张软塌和他的画架安在了亭子中，在其中隐遁了起来，安心于笔墨锦鲤，再不过问其他。
　　在有少许思考和想法的一些下人看来，这许是自家主人为防夏日各类蚊虫骚扰所特地安置，鉴于所有见过浅溪本人的人都不仅仅感慨于他如天赐一般的神笔技艺，还有他那似乎能够让所有女子心生不平的容颜——两剪微挑的明瞳似是懵然却又含着看透一切的清明，精致高挑的鼻梁和似削般棱角分明的浅色薄唇，由于常年未经风雨的缘故而白皙温润如玉的皮肤……若是这样的“美人儿”被夏日的蚊虫所伤害困扰，可不是一切惜美，爱美的人所看到的。
　　对于种种的猜测，浅溪却也一笑而过却并不置可否，于那些能够让他接待，并在那池上的亭子上温一壶好酒接待的至交好友，他也只是任由他们随意猜测他看起来很有美意的设计用意，奇奇怪怪略带些许调侃的理由从染上塘上白莲风馥的酒香中反馈给突然做出奇怪举动的画师，又如同被愈烈的夏阳吹散的晨雾缓慢被欢笑推盏的人们遗忘。
　　真正的缘由，恐怕只有浅溪才明白——那不知道从何时起日复一日重复却从来不甚真实的梦境……似乎有婷袅的身躯轻立于梨木小亭上，斑斓的彩衣加身，不知是亭上本来悬垂的薄纱还是从那似仙身影的霓裳衣角处蔓延出来的衣纱将小亭包围起来，让在梦中处身岸上竟不能动的浅溪总也看不真切。
　　偏偏那身影在亭中长袖似将曼舞，动作还未起，清冽如水般的嗓音先响起——
　　“清风萦衣，悠悦君倾。
　　颦蹙叹息，千结解兮。
　　纵声不语，愿识我心。
　　鸣宇阆兮，歌与君听。
　　鸣宇阆兮，歌与君听……
　　歌与君听……”
　　他每每想循着那声音向那人走去，却发现无论怎么迈步都只是在岸上原地不动，现实中的少许几步的距离此刻便像是隔了沧海般遥远。所以浅溪给现实挂上薄纱，试图与那反复奇异的幻梦靠近，而他便待在梦中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的梨木小亭中，在等待抑或是期待着什么。
　　浅溪多少还是会为自己的异梦感到惊讶，他少年时随同为画师的父亲从京都随船渡来泰安，即便与皇室扯上那么几分关系，却仍然不居为庭掖画师而隐居泰安，清心寡欲自由自在，而这突然出现还略略带着旖旎的梦境显然十分违背他的自处和本心，而他在梦中却还欲一探虚实或是究竟，多少令国手画师有些手足无措了。
　　而他也明显感觉到了自己似乎是日渐衰弱下去的精神力，笔下的一尾尾锦鲤愈发生动绝世，似乎他将自己的灵魂和生命一点点的抽出，融成华彩浓墨，再随着照着池中锦鲤描绘的一笔一画注入纸上的生灵中。
　　这于他倒并不大重要，若真能够以血为墨，将骨化笔，用魂做祭，浅溪也乐意。
　　爱锦鲤爱画至此，恐怕也只有他自己能理解，若是细究这似乎愈发浓烈的依赖和喜爱，浅溪却也说不出来，依稀觉得天知人意，注定繁华中冥冥而已。

　　池中的锦鲤依旧在浅溪和众仆从的精心照料下无忧无虑穿行在簇簇白莲之间，一群群摇头摆尾的鱼儿在那熟悉的白衣身影靠近池边之时便仿佛参见天神般蜂拥靠近，每当这时就是心思细腻的画师最开心也是最无奈的时刻——开心是尘世中有如此生灵相伴，无奈的是即便是它们靠近自己也不过是为了手中的那一把鱼食，如同府邸外为众多利禄纷扰相争的尘世众生。
　　呵呵，恐怕只有它不一样了吧，那一尾被他执意留在那一群火红浓烈中的小三花锦鲤，却不象其他的同伴一般争相于美食。在浅溪朝锦鲤们喂食时它总是不慌不忙摇曳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吐着泡泡，惬意地看着同伴们争相恐后的样子，直到所有的鱼儿都饱餐了，它才懒洋洋地拖着尾巴上前寻找一些剩下的残渣，于它而言似乎这些都可有可无。
　　殊不知浅溪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它——诸如又长大了几分，如薄纱般透白的鱼鳍又长了些许，原本氤氲在一起的三种花色明澈了许多……在小小的三花不随众群缓缓地绕着亭子游动的时候，有一双眼睛一直追随着它，将它细小的一甩尾，一小跃，带动的暗浮清流，点点水花收入笔下。
　　纵是浅溪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样一条不起眼的小鱼儿会如此牵动着它的心，以至于让他在明知自己的身子不知为何一天天浅浅衰弱下去的时候，仍然固执地守着亭子，描绘着它。
　　“呵呵，小三花，花……花儿，诶，你看，我就唤你\'花儿\'如何？”
　　也不知道为何，梦中的袅娜幻影总是在他作画的时候和面前的小鱼儿重叠，在真实的梨木亭中持笔作画时，那一直默默陪伴在他身旁的潺潺水声似乎伴着一声声清冽的低声浅吟——
　　“纵声不语，愿识我心。
　　鸣宇阆兮，歌与君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