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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还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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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贤庄中庭大院,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覆盖,唯独正中一片空白,萧峰立在其中,环视四周,依稀觉得此情此景有几分似曾相识。
从月上天心,到东方渐白,饮下绝交之酒的人们,仿若仗酒壮胆,忘却了“北乔峰”的赫赫威名,迈出步子,前赴后继上前,又一个接一个倒在了他的掌下。萧峰善饮,千杯不醉,无酒不欢,可今日的酒却让他感觉分外苦涩,他可以面不改色地痛饮兑了水的劣酒,却觉得这香醇浓烈的绝交酒难以下咽。
犹记得昔日大漠之中,群狼环饲,他亦是这样,单凭自己一双肉掌应敌,斩杀狼群无数,内力耗尽便提了匕首厮杀……触及怀中霍青桐赠予他的匕首,萧峰冷肃的面容不由柔和了几分,他并不是一个人,纵然为千夫所指,也总有人会站在他身后,给予信任和支持。此时此刻,这份信任与支持便是他继续战斗的动力。他抖擞了精神,眸光一亮,锋锐的目光扫过人群,语气平静地问道:“还有谁?”
人群中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北乔峰,用实力证明了他的名副其实,狡猾毒辣如丁春秋,内功扎实如少林玄难,都不是他的对手,向来自诩正义勇猛的武林群雄,在他排山倒海般的掌风之下望而却步了……
“姑苏慕容复,请乔帮主赐教。”伴随着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便见一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越众而出,拱手行礼,那人眉宇之间见风雅,步履之间显从容,显然并非池中持物,但萧峰却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姑苏慕容既能与自己齐名,必然也是一条磊落汉子,岂料此人行事作风却是一言难尽。他早已看见此人隐在人群之中,却冷眼旁观,任凭那些江湖人士倒在自己掌下而不发一言,直到此刻才现身,其目的不言而喻。
“宋人乔峰已去,在下辽人萧峰。”萧峰淡然的表情掩盖了尾音中的一丝轻颤,当他当着中原武林高声说出这样一句话时,昨日种种便真的是往事了,仿佛吐近了郁结胸中已久的块垒,他放下了困扰自己很久的身世,朗笑出声。
慕容复听见萧峰的笑声,不由神色一变,他不顾劝阻一定要与乔峰作对,为的是博取天下英雄的好感,用车轮战消耗萧峰的内力,亦有自己的算计,他认为自己并没有错,但面对部属质疑的目光又有几分犹疑。对上萧峰清明的眼神,一种被看穿内心的窘迫油然而生。慕容复有着自己的骄傲,但当一个人一直苦苦执迷于某件事,便容易失了分寸,失去了本来的自己。
往往越是心虚的人,就越是疾言厉色,与萧峰的从容不迫相比,慕容复的义愤填膺更显莫名,他剑指萧峰,傲然道:“请赐教。”
姑苏慕容倒也不负盛名,寻常的高手非萧峰一合之敌,但在短短数息之中,慕容复凭借精妙的剑招已与他过了二十来招,观战的群雄似是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不由纷纷为慕容复吆喝起来。伴随着如浪的喝彩声,场上情势却是急转直下,一招白虹贯日之后,慕容复使出游龙引凤的身法,本以为内力不继的萧峰难以应对,却不料他行云般侧身避开剑气,横断一掌推出,竟然震断了三分之一的剑尖。锋利的剑尖斜飞出去,割破了他的右脸,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不由使人分心,慕容复步法一乱,门户间露出破绽被萧峰抓住,险险避开,连退十数步。他余光一瞥,看见萧峰身后依靠在假山边的黑衣老者,心下又有计较,冒着被掌风击中的风险突然闪身上前,硬拼着接了一掌,慕容复一剑刺出,横锋于前,挟持住了萧远山。
萧峰停了攻势,横眉冷视慕容复:“萧某大好男儿,竟与你这等小人齐名,可笑!可笑!”
“你我辽宋有别,何谈齐名与否?”许是因为人质在手,慕容复恢复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彬彬有礼,似是连之前的几分乘人之危的羞窘都一扫而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不可能因为一点虚名放弃这等笼络人心的大好机会。
萧远山如老僧入定一般稳稳端坐,似乎完全没有把慕容复横在自己颈项的长剑放入眼中,可萧峰却不能无视,他冷声道:“你想如何?”
“听闻你曾拜入少林,后又随丐帮汪帮主习得丐帮绝技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听慕容复突然绕起了圈子,众人有些不明所以,唯有少数明白人露出了几分了然神色。
萧峰蹙眉,已然猜出慕容复意欲何为,微敛眸光道:“不错。”
“你既然弃了乔峰之名,易姓萧,想来也是心向辽国,不愿留在大宋了?”不待萧峰作答,慕容复冷冷一笑,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从我宋人之处拿来的东西你是否应当还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萧峰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由低到高,越来越响,似是阵阵扣问,不断敲击着众人耳膜……萧峰的笑声渐渐停止,萧远山的笑声却响了起来,这笑声如同钟鼓齐鸣,响彻聚贤庄上空,场内有内力薄弱者顿觉胸腹之间隐隐作痛,才知这笑声里暗含霸道内力。能以内力伤人的人,又岂是可以被人轻易制服胁迫的?
“峰儿,中原武林如此无耻,你还要执迷不悟吗?”萧远山冷笑着斜睨了一眼围困萧峰的群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讥诮讽刺。慕容复尚来不及反应,便被萧远山夺去了手中长剑,制住了命门。他有些颓丧地低垂了眼眸,恨恨地握紧了双手,莫非今日要在天下英雄面前颜面尽失,思及此,面上更显几分绝望。这世上或许不会有一个人比慕容复更在意自己的颜面,因为那是他血脉中流淌的尊严,刻进骨子里的骄傲,故而他时时严格要求自己,唯恐行差踏错分毫,便失了面子,但他不明白的是,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慕容复几员家将眼见主子被俘,连忙提兵而上,欲与萧远山一战,却被轻松打退,而用以胁迫萧峰的人质失去作用,与他对战的英雄也落入敌手,群雄不由乱了阵脚,只得两相对峙。
萧远山对待慕容复怎会客气,眼看着这大名鼎鼎的“南慕容”就要折戟于此,场内忽然现出一人的身影,来人一身灰袍,来势如风,步伐飘逸,直扑萧远山而去,二人短短几息便交手数十招,应对颇为流畅自如,似是十分熟悉对方的招数。
“以大欺小,岂是君子所为?”灰衣人声音低沉,似是刻意掩饰,语带不善。
“以多欺少,就是君子?不过是一群伪君子罢了!”萧远山眼神带刀,言语带刺,扔下了慕容复,调转枪头对上灰衣人。这边厢两人战成一团,那头的萧峰则是落入了数十人的围攻之中,他久战至此,终于渐感吃力,招式渐渐缓了下来。
正当众人以为终于可以寻到破绽,拿下萧峰之时,变故徒生……
天空中传来清脆的啸声,一只雪雕以优雅的姿态缓缓落在了聚贤庄高耸的屋檐之上,一道浅黄色的身影从叠角飞檐上倏忽闪现,场中众人不由齐齐把目光投向来人。逆着阳光,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依稀可见是个窈窕的女子。
天山上的雪雕,从来不能为人驯服,即使不慎被捕获,也不可能听从人的号令,也曾有人尝试孵化幼鸟,想从小开始驯养,但人为驯养的雪雕灵性尽失,与凡鸟无异。据说,只有天山缥缈峰灵鹫宫有秘法可以驯服雪雕。
缥缈峰灵鹫宫素来神秘,与武林中大多数的门派不同,灵鹫宫隐匿于巍巍天山,门人如无必要,从不下山,只等一年一度统率之下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上山朝拜。它似是一个古老的帝国,静等四方来朝,却是不怒自威。有传言,灵鹫宫中美女如云,高手如林,女子在门中地位很高,而男弟子则是寥寥无几,更多的只是外门杂役,有好事者由此推断,门主定然是个女子。也有人说,门主是个风流倜傥,武功绝世的美男子。今日这个未解之谜似乎即将揭晓了。
萧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缓步走来,心底泛起淡淡的暖意,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容。
霍青桐深深看了萧峰一眼,只见他面带几分疲色,但并没有受伤的迹象,放心一笑,转向了酣战中的两人,只听她冲着那灰衣人道:“先生既然夺得了藏宝图,为何还要在此纠缠?”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似有魔力,瞬间便吸引了在场诸人的注意。
感觉到众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灰衣人身形一滞,连忙辩解:“胡言乱语,老夫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哪里来的什么藏宝图?小丫头可别信口开河,当心祸从口出!”一番连消带打的威胁与解释,在霍青桐看来却是漏洞百出。
“路见不平?怎么别人的死活你不管,偏偏尤为在意这位公子的安危?你带着藏宝图,在我灵鹫宫的围追堵截之下宁可绕路也要前来此地,当真没有道理。”霍青桐完全无视他的解释,自顾自地道:“莫非先生与这位公子关系匪浅?我见先生武功路数颇为眼熟,玄难大师以为如何?”
玄难正自旁观,冷不防被这自称来自灵鹫宫的女子点到,也不自矜,略一沉吟道:“这,这是慕容……”却原来在萧远山逼迫之下灰衣人漏了痕迹,被霍青桐敏锐捕捉到了,玄难经她提醒也看出了门道,有些迟疑地望向慕容复,不知如何继续。
霍青桐点头:“多谢大师提点,经大师提醒,晚辈也看出来了,却是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路数。”
旁观众人一片哗然,家传绝学素来只传嫡系,即使关系亲密如包不同、邓百川等人,也不可能学会慕容氏真传,而慕容博已死,慕容复尚未有传人,这灰衣人到底是谁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灰衣人沉默片刻,道:“小姑娘何必胡搅蛮缠?今日武林群雄汇聚于此可不是为了区区老夫,而是为了前任丐帮帮主乔峰!乔峰杀师杀友,灭绝人性,这等罪大恶极之辈,理应受万人唾弃……”
霍青桐敛了笑意,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哦?是么?你倒是很清楚。不过,这些事与我又有什么相干?我是为藏宝图来的,你莫不是看我孤身一人,便觉得我软弱欺负?”似是应和她的话,天空飞来十数只雪雕,每只雪雕上都有一个人,她们统一着雪白的服饰,腰悬长剑,恍若天女降临,齐刷刷落在了中庭包围圈内,只一个翩然落地的动作,足可见其轻功之不俗。
“禀报少主人,钧天部,昊天部,阳天部部众已将聚贤庄团团围住,必教贼人插翅难飞!”打头的女子上前拱手施礼,语出惊人。
“你!好个妖女!”灰衣人冷哼一声,落足于慕容复身前,冷眼环顾四周,一众白衣女子在他凛冽的目光逼视之下不退反进,露出隐藏在后方的人影。
“看,是赵钱孙!”
“赵钱孙没死!他竟然还活着?”
“什么?不是说乔峰将他杀了?”
突如其来的惊呼引发的议论纷纷,打断了一触即发的战局,也让众人将注意转移到了隐在白衣女子之后的一人身上。这人的确是赵钱孙,是当初杏子林里力证萧峰身世的证人。
赵钱孙在霍青桐眼神示意之下缓步向前,环顾众人欲言又止,上一次杏子林中,他揭开三十年前旧事,今日却不知又会说出什么惊天秘密来
赵钱孙掩去面上几分愧疚,低声道:“藏宝图在他身上……”
灰衣人闻言惊怒莫名:“你血口喷人!”
“原来真的是他!”
“看来藏宝图是确有其事了……”
“真没想到,不知这后梁宝藏里有些什么奇珍异宝?”
此时此刻,原本执着于萧峰父子的人早已忘了最初的目的,各派之间暗流涌动,私语窃窃……
霍青桐见状不由微微一笑,藏宝图的事自然是子虚乌有,目的便在于引蛇出洞。既然这些人这么喜欢给别人泼脏水,又不肯站出来承认,那她便把他们全部推进泥淖里,且看他们到底是在淤泥里沉沦到底,还是现身澄清,若是真的站了出来,那么一切便也清楚了。
姑苏慕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果然高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