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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献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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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成被秦琼扶回营帐,裴源等人还没有散,见他回来,苏定方忙过来问:“这么快就回来了?出什么事儿了?是谁劫持了王妃她们?”
罗成精神极差,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旁边秦琼一个劲是冲苏定方使眼色。
裴源看出不妥,紧走两步过来,扶罗成直接去后帐躺下,外面罗春一叠声儿地叫军医快备草药。裴源把完了脉,又看着魏征号脉,两人出帐低声商量了一阵,才合计着开了个方子,叫罗春,裴源神色沉重:“少主是身心耗损过度,须得好生静养,否则积累于内,伤了元气,必成大祸。”不用他说,罗春何尝不知?心说您老先生还不知道老主公劫持庄氏的事,若知道了,必会明白少主受了什么刺激,才变成这样。
苏定方这会儿倒明白了,知罗成一向好洁,忙令人烧了热水,又送来浴盆,罗春和罗年两个人又把罗成抬进了浴盆洗漱完了,扶他躺下歇息。
罗成偏生又累得过了,头痛欲裂,却怎么也睡不着。
罗春见他在床上来回翻腾,叫罗年去找军医,熬了碗安神汤端过来,扶罗成靠在床头,拿小勺喂他喝。
罗成皱着眉,由他一口口地喂完了,又用手轻揉背后顺药,过了一会儿,方拿掉背后靠枕,扶他躺下。
躺了一会儿,又嫌枕头太低,要换厚的来,罗春拿了新枕头要换,他刚一折身,一阵剧烈的头痛,刚喝下药承受不住,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
罗春忙抢过来扶他,替他轻捶着后背,边叹息着:“还是累病了吧?你自儿的身子,自儿不爱惜,别人只有看着干急的份儿,秦将军扶你回来的时候,你那脸色哪里还是活人?”
罗成吐得脸红头涨,喘着气咳着摇头:“我没事,歇歇就好,你去睡吧,不用伺候。”
罗春着急起来:“还要强呢!没事?没事才怪!我叫他们再熬一碗来。”
罗成摇摇手:“不要了,我喝不下,怕硬喝了还要吐。”
罗春无奈,只得把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用手轻揉穴位为他缓解疼痛。
罗成闭着眼,似睡非睡的样子,忽然问:“你问过苏定方了吗?他把线娘葬在哪了?”
罗春心里一凉,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停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两军交战、生死悠关的时候,我怎么敢问?苏将军本来就恨线娘,倘看出主公对她还是念念不忘,再对主公心生怨怼,那主公岂不是得不偿失了?线娘也就白白地死了。”
罗成的睫毛剧烈地抖动起来,似是有水光潋滟,喉头上下哽咽,却没有话。
罗春忽觉不忍,叹了口气,握住他手时,只觉得像冰一样冷,再叹气,低声附在他耳边说:“你放心,等这回打完了仗,我就亲自去一趟河南,把她的遗骨迁回来,送到幽州的王陵。”
罗成睁开眼睛,伸手拉住他的手:“罗春!你记住:不管以后我有没有机会追给她名份,她都要以正妻之礼与我合葬!生同床死同衾,我唯一可以承诺她的,只有死同穴了……”
罗春反手紧握他的手,眼里闪着光,激动地说:“殿下将此事托付给一个家奴,恕罗春不敢从命!殿下只有成就霸业,才能追封她无上的荣耀,她才不会白白地牺牲!她死时并不怨恨,只是盼您好好保重,早成大事!主公啊!现在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您的心事却在一个女人身上,宁不叫将士寒心!大敌当前,主帅稍有贰志,则六军尽毁,万望主公三思!”
罗成疲惫地闭上眼,淡淡地道:“我平日只说你有良平之谋,没想到还有蹇叔直谏之勇,我身边放不下你,明儿荐你做谏议大夫,可安国利民。”
罗春忽地一声站起来,直挺挺地在床前跪下,硬起心肠,正色道:“罗春受主公大恩,虽是痴长了几岁,在邯城老主公亲口允诺的义子之份,主公就是罗春的父亲,人子的本份在,罗春只愿服侍主公,主公若赶罗春走,就是宰相、大将军,罗春也难从命!殿下若再要相强,罗春以死明志!”说着,竟从袖中抽出匕首,向颈中便割。
罗成惊得合身扑过来,将他扑倒在地,夺了他匕首,抬手就给了他两个耳光,恨道:“你这混帐!这个时候胡闹,裹什么乱,是嫌我死得慢是怎么着!”
一头说着,一头想着刻骨心事无人可托,又伤感起来,止不住流下泪来。
罗春见他音容惨淡,发髻已开,黑发披散在肩头,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泪痕斑斑气喘吁吁,在心里哭道:唉!这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大孩子,风光无限八面威风,背地里却是这样的可怜!伸手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泪如雨下。
罗成一惊一怒,早已支撑不住,伏在床边又咳又吐,外面罗年听见动静,忙进来查看。
这罗年是罗成正经的本族哥哥,虽是贴身近卫,说话却一向最受罗成尊重。
彼时罗年进帐,见罗春、罗成两人均是泪汪汪的,心中不悦,对罗春斥责道:“你是怎么侍奉主公的?”
罗成忙拦下话头:“不怪他!是我不想喝药,罗春劝我来着。”
罗年皱眉抬了抬下巴,示意罗春出去。走过来扶罗成躺好了,才出去又张罗了一碗药,喂罗成喝了,又叫人去寻苏定方要安息香点上,折腾到半夜,才见罗成呼吸平稳,真的睡着了。
这一睡就到了次日黄昏。罗艺到来的时候,罗成还没有醒。
罗艺哪里忍得住?任罗春在旁边好劝歹劝,硬是闯进了罗成的军帐。
简陋的军帐中只有一张木制的军床,罗成头发垂乱地仰卧床上,安静地睡得正香。罗艺伸出颤抖的手,想抚摸儿子如玉的双颊,却在快要触到时僵住了,再也伸不出去。他的眼睛贪婪地在儿子脸上反反复复地看,看儿子脸色微微泛红,嘴唇像涂了丹珠一样红亮亮的,双睫覆住了明眸,一如当年乖巧可爱。天哪,真的是成儿,他还活着!
泪水无声地从罗艺脸上流淌下来,他收回手,猛地捂住脸,压抑着的抽泣从喉中迸出,叫人心惊。
他回转身,慢慢地向帐外走。他希望儿子会及时地醒来,他幻听到罗成叫他:“爹?是您吗?”……“爹!儿子想您了……”可回过头时,儿子还好好地睡着,并没有醒。
罗艺失望地出了军帐,正好看见李建成站在帐外等他。
李建成见罗艺出来,忙走近两步,关切地低声问:“成儿怎么样?没有生病吧?”
罗艺淡淡地答:“没有,就是累着了,正睡呢!”
李建成拉着他走了两步,停下来,欲言又止。
罗艺皱眉,问:“有什么事说吧?”
建成轻声答:“有紧急军报:窦建德已到虎牢,围住了世民的玄甲军。”
罗艺不动声色,沉声问:“你那二弟呢?”
建成无声地笑了一下:“他弃了大军,来金锁岭追罗成了。”
罗艺斜了建成一眼:“荒唐!你还说你二弟用兵如神,不输罗成!这样也叫用兵?全无章法嘛!”
建成盯住罗艺:“所以,我们的机会来了!”
罗艺皱眉:“什么机会?是你的机会吧?我得等成儿醒了,跟他商量了再出兵!”
建成拿话赶他:“等他醒了,世民也到了,他跟世民好得不得了,必会出兵相救!那入蜀之事就会不了了之。我们只有过是打个前锋,世叔放心,我不会争成儿的战功!”
他又追了一句,让罗艺立时下了决心:“窦建德是你们父子离心的罪魁祸首,罗成在洺水之败,折了心腹爱将姜松,早就恨死窦建德了。”
罗艺咬牙切齿:“好!现在随老夫出兵,杀他个片甲不回!”
世民走到半道听到窦建德神兵天降的消息,他只觉得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把刚刚胜利的喜悦冲得无影无踪。他自嘲地想: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只顾打虎牢,让罗成伏击了金锁岭捡了个便宜,现在倒好,把自个的玄甲军也搭进去了,怎么就把窦建德给忘了呢?自己只带了三千人,回去也白给,只能到金锁岭求罗成相助。
想好了主意,也不回兵,继续向金锁岭走。
世民到金锁岭时,本以为会碰上大哥李建成和罗艺,没想到这两人已出兵相救。世民先是心里一热:毕竟是大哥呀!临阵时还是骨肉至亲来得贴心,不用自己说,大哥已经出兵了。转念一想,大哥分明是要借幽燕铁骑神威,除掉窦建德这个劲敌,争夺功劳。大哥呀,你的心机还真是深沉!
他急急地来到罗成军帐,罗成正在看军报。
见他进来,罗成放下手中的军报,笑道:“秦王殿下来了,看末将献俘!”
说着一挥手,有侍卫拿过五个木盒,打开,是五王的人头。
世民僵硬地牵牵嘴角,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罗成见他神色不预,挥手令侍卫退下,拉他坐到虎皮椅上,端起茶送到他手上,笑问:“有心事?”
世民稳了稳心神,强笑道:“你私自出兵,拿我开涮,该当何罪!”
罗成一笑:“你许我的半壁河山呢?我父王已降,是你拿我开涮吧。”
世民急忙辨解:“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这事,一定是大哥想争功,可也怪你父王没跟你商量就降了……”
罗成脸色一变,避开话头:“这事先不要再争了,窦建德来虎牢了,带来了十万精锐。”
世民气道:“我刚知道的,我的玄甲军已陷入包围。这下你想不管都不行了,想入蜀,没门!”
罗成轻笑:“谁告诉你我想入蜀?这是引蛇出洞!我只想骗骗窦建德,没想到连你都骗住了!”
啊!啊!世民恍然大悟:“天哪!这就是你说的三年致太平!你先前说时,我只不信,以为你痴人说梦,没想到你真的敢做,窦建德一灭,我们三年可使天下大治!成儿,你真了不起!”
罗成接着笑道:“到时候,我送殿下整个巴蜀之地!”
世民盯着他,两人会意笑了半晌,齐声说:“假途灭虢!”
军帐中传出两人爽朗的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