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91、酒楼

　　李建成妆扮成客商，只随身带了两个亲卫，星夜兼程奔幽州。他把手中的政事全托给温彦博，向李渊请旨说是去湖州赈灾，出了长安就奔向幽州。
　　十几天以后，李建成轻装简从出现在幽州城。
　　他牵着马，缓缓地沿着南门的大街走来。放眼望去，街面宽阔平整，马道与行人道分开，两边商铺林立，南北货物十分丰茂，一派安定和乐景象。建成不由得心里暗生敬意：能将塞外边陲经营得如此繁华，罗家父子的能力果然是不容小觑。
　　看看天将午时，建成挑了一坐外表气派的大酒楼，想吃点饭。有店伙计接了马，他和两名随从上了楼上的包间，亲随李颜帮他甩掉披风，舒舒服服地坐下，伙计端了茶水过来。
　　建成环顾四周，这间包房的陈设极其豪华，紫檀桌椅，琉璃宫灯，连餐具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建成会心地微笑了一下，伸手端过玉杯，拿在手里轻轻地摩挲，缓缓地转动杯子，细细地看杯身上刻着的狼头图案。他用手指划过杯身，端了茶壶倒入茶水，小口呡了一口，扬眉赞道：“嗯？是上好的甘露草！这个酒楼来头不小啊！幽州已经富成这个样子了？”
　　“能识得甘露草的，这世上也没几个人！非贵客不得鉴也！”建成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幽幽地说。
　　两个亲随大惊，忽地拉出腰刀，一左一右护在建成身边，低声喝道：“什么人？快出来！否则刀剑无眼！”
　　包房隔墙突然开放，从隔壁走进一个人来。
　　建成看那人三十多岁年纪，眉清目秀，举止娴雅，穿着一件金花红色长袍，白玉腰带，黑色长靴子，这打扮既不是官员也不是平民，倒像是世家贵族的便衣公子。
　　建成在心里飞快地猜测，是罗家？好象不是……宇文家？不会！范阳卢氏？崔氏？……他的眼光游疑地无意间碰到白玉杯，恍然大悟！
　　建成稳稳地坐着，从容地看一眼两位亲随，示意他们收起武器，方轻声笑道：“崔英、崔宗主！久仰了！”
　　崔十惊异地眼大眼睛：“你怎么认识我？”
　　建成笑道：“这间酒楼是你们家开的？那玉杯上刻着崔氏的族徽，又能拿得出稀世奇珍甘露草待客，不是你崔宗主还能有谁？”
　　崔十抚掌大笑，大咧咧地在建成身边坐下：“果然是见识不凡！李大公子！孤身造访幽州，意欲何为？你就不怕罗艺砍了你？”
　　他直称建成为李公子而不是太子殿下，显然并没有臣服之意。建成也不计较，微笑道：“崔宗主耳目灵通得很哪！是不是我一出长安就被你的人盯上了？”
　　崔十笑道：“聪明！那李公子想跟崔氏的宗主说些什么？”
　　建成凝神注视着崔十，笑而不语。他的心里反复揣测崔十的用意：他这回自称崔氏的宗主，是想给清河崔氏大族找条后路？……或者是前路？……
　　崔十看他半天不说话，沉不住气了：“唉！乱世之中，遍地草头王，盘剥得我骨头里的油都干了，这一大家子人都指着我呢！我可比不得陇西李氏，翻手可得天下。我只想着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罢了。”
　　建成冷冷的暗笑了：崔十与罗成关系很密切，据说还曾说服幽州的文武官员拥立少主，这事迟早罗艺要知道，崔氏这是急着找退路了……心中了然，微笑着看着远处，慢声道：“我在长安南郊有一庄园，崔宗主可有兴趣把家搬到长安去？”
　　崔十暗喜，也不再装矜持，低声笑道：“太子殿下果然爽快！”
　　说着起身拜倒，口称：“臣崔英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英才睿智，做臣下的望尘莫及啊。”这一改口，就是投诚的意思了。
　　建成心中大喜：收服崔氏的意义绝不仅仅是豪门的支持，对于罗艺则是致命的一击。罗家在幽州的势力依仗范阳卢氏和清河崔氏两大家族，现在崔氏投诚，等于是罗艺去掉了左膀右臂，再加上罗成投唐，罗艺再强横也孤木难支了……
　　建成俯下身搀扶崔十起身，笑道：“贤卿客气了！建成此次幽州之行成败与否，还要看贤卿如何运作了。”
　　两人执手相视而笑，似乎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建成重新坐下，崔十令人摆了饭菜上来，又拿出楼兰的葡萄酒，两人推杯换盏，边喝边聊十分畅快。
　　建成欲摸罗艺的底，故意引崔十聊幽州官场。崔十自然明白他的用意，遂把幽州形势，少主派与老主派争执的由来，各自的势力分析，详详细细地讲给建成听。
　　建成故意逗他，试探道：“你当时既救了罗成，何不联合少主派军官，杀了罗艺拥立少主，岂不是大功一件？”
　　崔氏嘘了一声，低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我知道罗成不干，他在我家庙里躺了二十多天，我数次想跟他商量这事，可李靖死拦着不让说，他说成儿素禀仁孝，倘若知道众将欲拥他反叛作乱，只怕他会有自斨的念头。他那时实在可怜，人瘦得皮包骨，动不动就吐血，真真是命悬一线，我也不忍心再给他添烦，所以只好作罢了。”
　　建成轻笑：“这罗成固执得有些迂了，罗艺既下得了那样的手，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崔十道：“虽说罗成不能遂了众将之愿自立，可我等还是钦慕他的为人，其品性高贵、其行为端庄，有古圣贤之风，尧舜之君不过如此……”
　　建成微微皱眉：“罗成在幽州众将中威望如此之高，何以他敛尽锋芒，投到我二弟帐下，只做一名参将？还改了名叫罗士信？”
　　崔十叹了口气：“我想他是被逼无奈，若不尽快离开幽州，那些少主派将领们必不能放弃反叛的念头。罗成投唐，也不过是想为幽州追随他的将领们找一条生路罢了。”
　　建成点头：“那我此去说降罗艺，贤卿以为有几分胜算？”
　　崔十凝眉想了一会儿：“我先去吹吹风，就有八分胜算！”
　　建成笑着摇头：“不对，你若先去试探，此事就不成了。”
　　崔十惊诧着：“何以见得？”
　　建成笑着解释：“罗艺其人狡黠多疑，这个节骨眼上，你若出面，他定要怀疑你已经投唐，恐怕立刻要杀了你，免得你和罗成里应外合来算计他。”
　　崔十冷汗直流：“太子殿下见识超卓，我还真是后怕。罗艺为人刚愎自用，虽说平时对我还算宽厚，但倘若真的威胁到他的权势，他杀人是不眨眼的。我还要谢太子殿下提点，这是救命之恩呢。”
　　建成站起身，拱手道：“天色不早了，我还要赶着入宫去见罗艺，我回去和萧宰相商量一下，六部中有空缺的职位，我叫他们挑几个出来等崔氏族中精英人才来效力。等崔兄到了长安，我们再见。”
　　崔十这次偷着见他，原本就是想为族人在朝中谋几个职位，现在见他善解人意，一出手就是六部的中枢，那都是四品以上的高官。如此大方，令他非常感激：“谢太子殿下！我崔氏族中英才辈出，可勘驱使，定不负殿下的栽培。”
　　建成施礼：“崔宗主，本宫告辞了。”
　　崔十弯腰施礼：“臣下送太子殿下。”
　　建成下了楼，见日影西斜，抬手揉着太阳穴，回头对亲随笑道：“都这么晚了，这崔宗主还真是啰嗦。”
　　亲卫李颜过来替他披上大衣：“爷！咱们赶了这几天的路，还是先找个店房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办正事。”
　　建成张臂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口气：“不成啊，京中还有那么多事，我不敢再耽搁了。今晚我见了罗艺，倘若不死，明天便返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