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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恩师 ...

  •   罗艺并没有在幽州的王府,他正坐在袁天泽的草堂上,看着袁天泽的弟子们进进出出却没人理他,不禁有些失落。
      袁天泽从幽州回来就病倒了,身体每况愈下,竟有些不起的态势。这两天越发沉重,就派人送信给罗艺要见一面。罗艺正忙得很,根本无暇顾及,但袁天泽是他相交了四十年的密友,听见不好的消息,心急如焚,把军政事务暂托给薛氏兄弟,飞马就跑来凤凰岭。
      袁天罡从内室出来,走近罗艺,低声说:“哥哥这会儿醒了,要见你。”
      罗艺忽地立起身,快步向内室走,边走边问:“我叫了太医来,怎么说?”
      袁天罡微叹一口气:“唉!家兄自己就是医者,治病治不了命啊!”
      罗艺进了内室,见袁天泽直挺挺地仰卧在床上,白须白发一团乱蓬蓬,禁不住心酸眼热,勉强平复一下,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攥住他枯瘦的手,柔声道:“袁兄,您是练内功的老神仙,可要坚持住啊。”
      袁天泽微微地睁开眼,看一眼罗艺,又闭上,微转了头,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流下,蜿蜒打湿了鬓发。罗艺伸手轻轻地替他擦拭,低声劝道:“您是最心胸开阔的,怎么也这样做小儿女情态?叫孩子们看见笑话。有什么不合你心的,只管跟我说,无论什么我都替你办到,包叫你心满意足!”
      袁天泽微微抬身,示意旁边侍立的袁天罡要坐起来,袁天罡忙拿了大靠枕过来,扶哥哥靠好了,又怕不妥,自己坐在边上扶着。
      袁天泽抖着手,从枕下拿出一个红木小盒,颤微微地递给罗艺,罗艺不解,接过打开一看,脸色大变:那盒里是八根粹药金针。罗艺脑袋轰响,拧着眉用颤抖的手扒拉那些金针,反复地数了三遍,才颤声问:“是从成儿身上起出来的吗?”
      袁天泽喘了口气,吃力地说:“我等不到成儿回来了……我只问你,是不是少了一根?”
      罗艺点头:“是!我按九宫阵的布法,下了九根针。”
      那边袁天泽身子猛地一载,惊得罗艺忙扶住他:“袁大哥!”
      袁天泽大张着口说不出话,泪如泉涌。
      袁天罡瞪着罗艺:“你害死成儿了!哥哥的判断没有错,那根金针还留在他的身体里,时刻都会要他的命!”
      袁天泽终于哭出声来:“成儿……我的成儿……”
      罗艺虽然心慌,但心里还有着一线希望,安慰袁天泽道:“袁大哥别急,我下针的手法是怪了些,也难怪哥哥取不出来,我立刻派人找成儿回来,我来帮他取出来不就没事了?大哥若为这个愁一身的病,可就不值当了,快好起来吧。”
      袁天罡低声叹道:“这事我们没敢告诉成儿,他全不知道!只说是余毒未尽,我们和李靖再想办法。怕只怕成儿个性强傲,不会等着我们帮他想办法,自行运功强通经脉,会有不可控的风险,一旦出事就不可逆转……”
      罗艺有些急了:“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告诉他呢?这有什么可瞒的?”
      袁天罡瞪眼半天才说:“他那时情绪极不稳定,我是怕……怕他有自尽的念头……”
      罗艺羞惭地低下头,连袁氏兄弟这样的密友都认定是他逼死儿子,让罗艺有百口莫辩的感觉,又深恨起孟光来。
      袁天泽喘了好半天,才微弱地说:“快叫靖儿过来。”
      李靖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跪倒在床边直哭。
      袁天泽爱怜地瞅着他,却没力气扶他起来,只摆了摆手,指着脚榻示意他坐。
      李靖爬起来,顺从地在榻边坐了,手探出去想为师父把脉,被袁天罡摇头止住,只得双手袖起,垂下眼听师父吩咐。
      袁天泽紧着喘了一阵,强撑着身子伸手找李靖的手,李靖会意,忙双手握住师父的手,袁天泽断断续续地说:“靖儿,我把成儿交给你了……你跟师父发誓,这辈子不离他左右,一生一世护他周全……”
      李靖泪流满面,抽泣着点头,重复着师父的话:“李靖发誓:这辈子不离成儿左右,拼了性命也要护他周全!如违此誓,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袁天泽欣慰地微笑着,转过眼看着罗艺:“阿艺!我要走了,答应我放过成儿……”
      罗艺抿紧了嘴唇,心里又委曲又愤怒,半天才开口:“凭什么你以为我会害成儿?他是我嫡亲的儿子!你放宽心好好养病,等好了再有气力骂我打我,我都认了!”
      袁天泽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低声呢喃:“成儿啊,师父见不到你了……师父多想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都不想放开……不想放开……”声音渐低,手骤然垂落,头一歪,眼睛大睁着,眼神却渐渐地散了,再看时,已经气绝身亡。
      李靖和袁天罡抱住尸首,嚎啕大哭。
      罗艺擦着泪,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叫随身的侍卫长罗志武和管事罗安,拿了钱叫袁天泽的弟子们去办丧事。
      袁天罡过来阻拦他:“家兄已有话了,一应的寿衣棺材都是备好的,不搭灵棚,不接受外人的吊唁,三日后下葬。”
      罗艺呆呆地,心知袁天泽一向淡泊,并不想倚仗自己势力博死后荣光,遂不再坚持,由着李靖带他到客房休息。
      袁天罡和众弟子在草堂上摆放了棺材,将袁天泽洗身换衣收敛停当,放了一张简陋的贡桌,点上一盏长明灯,拿了两个陶盆放在地上烧纸钱。
      罗艺晚饭也没吃,过来守灵。李靖正跪在地上烧纸,见他进来,知趣地向墙角挪了挪,低下头不敢看他。
      罗艺也不嫌脏,盘腿坐在冰凉的石地上,伸手拖过一个纸盘,从棺材旁边的纸框内拿了一叠纸钱,点燃了扔进盆内,看着那火光映红了他的眼睛,泪水唰唰地流下。罗志武拿了座垫过来,被他挥手斥了出去。
      他目光呆滞地盯着盆里的火光,回想着往事,不觉悲从中来。
      袁天泽是罗家家臣千秋子的师弟,和千秋子争强好胜的性格不同,他的性格宽和平淡,毫无功名利禄之心,只想认认真真的做学问。明月珏之难,罗家全家被诛,千秋子带着罗艺和罗艺的祖父罗荣逃难,先到的地方就是凤凰岭,后由凤凰岭取道向北逃往突厥。后罗家回兵再据幽州,罗荣为了答谢袁天泽相救之恩,多次派人来请,并赠钱赠物,都被袁天泽回绝。曾有两年,祖父送罗艺到凤凰岭读书,他和袁天泽就是那时相识相知,结下了深深的友情。此后的四十年,罗艺历经坎坷,从血雨腥风地滚打过来,袁天泽虽仍躲在凤凰岭教书,却默默地支持着他,是他绝望之中的慰藉。以致当杨林大兵围困幽州时,他第一个念头是将儿子托付给袁天泽,他信任他,相信他会保全儿子,而他也不负所托,将儿子教养成了文武兼备的奇才。
      罗艺眼前一团模糊,鼻涕流出来,他不顾风度地用袖子擦了一把,罗安跪在他身边,递过锦帕,他接着捂在脸上,痛哭失声。
      他心里又愧又悔,又恨孟光又恨李靖。若不是孟光捣鬼,成儿怎么会受那么大的伤害……若不是李靖无能,劳累得袁大哥操心奔波,又怎会一病不起……转念一想,若不是李靖和袁大哥合力救治,成儿真的早死了……袁大哥,我罗艺对不起你啊……
      袁天罡见罗艺过于失态,担心他伤了身体,自己过来和罗安扶罗艺到客房安歇,又叫弟子端了安神汤过来,劝罗艺喝下。
      见罗艺躺下了,袁天罡转身刚要出去,罗艺叫住他:“去叫李靖过来。”
      袁天罡略怔一下,点头出去。
      李靖听见叫他,不情愿地到客房来见罗艺。
      罗艺一见他就双眼冒火,强忍着还客气起来:“李先生,妙计百出救得成儿性命,老夫还要谢谢您了!”
      李靖见他冷若冰霜的眼神,只觉背上直出汗,又听见他阴阳怪气的话,心里有些发慌,强自镇静,从容说道:“师父刚去,这里由不得你胡来,有什么事等师父下葬了再说!”
      罗艺沉默一会儿,缓缓地说:“好!我没有别的意思,成儿能活多久,全靠你了。”
      李靖的心刺痛了一下,有些火起,反唇相讥:“针是你下的,自然是要求你!靠我什么?与我何干?”
      罗艺被他惹火起,腾地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揪住李靖的衣领,怒吼道:“你还有脸提师父?你师父是被你累死的!吓死的、气死的,你没有看见他死不瞑目吗?你还称料事如神,早知道事有不测,为什么不去找我?为什么不去跟成儿明说?换了药让他装死骗我,你这是什么混帐计谋?我罗家与袁大哥四十年的肝胆相照,让你一手扰得我们离心离德!……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李靖气得眼冒金星,几乎失去理智:相依为命的师父、倾尽心力呵护的小师弟都被眼前这个人害得死的死、逃的逃,他现在还倒打一耙,怪起我来了!都是他的刚愎暴戾,酿成无法弥补的惨祸……思绪如潮的李靖,气得浑身发麻、头脑轰响、目瞪口呆,连反击都忘记了。
      罗艺见李靖发呆,挥起的拳头反而落不下去,唉怒喝一声,手一推把李靖搡到门边。
      李靖不愿再理他,擦了一把泪回身就走。
      屋内罗艺反觉无趣,怏怏地呆站了一会儿,忽想起袁天泽临死前的话,那根可怕的金针还留在成儿的身体里,万一……罗艺不敢再想下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快点找到成儿,把他带回幽州休养,想尽办法也要取出那金针……
      他一边快步向外走,边大声叫罗志武:“快!备马!随我回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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