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89、建成

　　长安----太极宫甘露殿。
　　李渊正在批阅奏表。他把世民的奏折跟细作送来的探报放在一起，细细地看着。太子李建成在旁边侍立，他斜着眼看父皇桌上的折子，一边偷看李渊脸色，见父亲渐渐皱起了眉，伸手拈着胡须，大拇指时不时地弯一下，知道这是他掩饰烦乱的习惯动作，心里思量着怎么把话题引过来。
　　李渊看着奏折，淡淡地说：“探报说朱灿卷了洛阳宫宝藏逃走了，可你二弟的奏折里对洛阳宫财宝支字不提，真是粗心！”
　　建成小心翼翼斟酌着说：“是杨广征南陈的战利品吧？”
　　这句看似平常话其实答得非常巧妙。杨广征南陈掠夺的财宝都私放在洛阳宫，没有向父亲杨坚报告，杨广当时是藏了私心的，要自己当皇帝的。这件事李渊建成世民几个人都知道，而且李渊很反感杨广的做法。那建成的回答既没有直接点明秦王有私吞宝物的企图，又让皇帝很自然地想到这一层，同时还提醒皇帝如放任姑息，今日之世民就会是明日之杨广。
　　李渊果然眉尖一跳，手啪地一声合上奏折，仰身靠在椅背上，头松驰地向后倚着，闭起眼伸手揉着太阳穴。
　　他的眼前浮现出杨广的身影，杨广啊！他的表兄——前隋的皇帝。从少年时代起，杨广一直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当年仅二十岁的杨广“南平吴会、北却突厥，兄弟之中，独着声绩”，以致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文皇帝杨坚废太子改立杨广为太子时，李渊本人也是上过贺表站在杨广一边的。他确实认为杨广比杨勇更适合当皇帝。可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自己居然夺了他的江山，那这千秋基业该怎样守得住呢？结论是继承人太重要了。在立储时他也动摇过，怕建成威望才学不及世民，立为太子后压不住阵角，引起动荡。关键时刻他的好朋友兼中书令温彦博，给他上了一课，讲秦皇赢政与汉高祖刘邦在立储之事上的前车之鉴。秦二世胡亥跟杨广何其相似，那圣上您不想成为刘邦吗？汉惠帝、汉文帝、汉景帝均是资质平平，但都仁德宽厚，无为而治，经数代积累，成就盛世。终于让李渊下了决心，立自己一向喜爱的长子建成为太子。从成效看，太子干得还不错，其干练又不失宽仁的作风在文官中得到广泛的认可。他现在要做的，是解决掉来自世民的威胁。他甚至想好了，等灭了反王一统天下，就立即夺了他兵权，放他到偏远之地做个安乐王就好。
　　建成见父皇不说话，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得转移话题，向自己谋划的事上引：“父王，世民奏折中为罗士信请封，你知道这罗士信是谁？”
　　李渊漫不经心地问：“谁？”
　　建成答：“是罗艺的大儿子、江都会盟的反王盟主、并肩王殿下罗成！”
　　李渊吃了一惊，险些叫出声来，稳稳心神才说：“奇怪！世民使了什么手段，那罗成生性桀骜，目中无人，怎肯屈居人下！还改了名？真是怪了！”
　　建成答：“我也觉得怪，就使人秘密打探一番，正要向父皇回禀。”
　　李渊显然感兴趣，起身到软榻边坐下，拍拍身边叫建成：“儿子过来坐。”建成顺从地走过来，坐在父亲身边，父子俩无拘无束地聊天。
　　建成是这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从罗艺到洛阳探病讲起，细细地陈述了罗艺几次欲带罗成回幽州不成，最后使计骗罗成到邯城，在邯城将儿子下狱赐死，罗成吃了毒药又被李靖、袁天罡等人救活，回洛阳时被俘、走投无路最后降了世民。
　　李渊点头叹息着：“这罗成的脾气也太烈了些，罗艺的手段也太狠了些，非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让外人看着笑话。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罗成有惊世之才，又是年少成名、狂放不羁，岂肯任人宰割？即使这个人是他父亲也不行。这一点罗艺怎么就不明白呢？”
　　建成趁机说出自己的看法：“儿臣以为，罗艺这是爱之深、恨之切，表达的方式欠妥，但对儿子还是真心疼爱的。他若知道罗成降唐，心里指不定怎么心疼呢，倘有人趁机归劝晓以大义，动之以情，这幽云十六州可不战而降！”
　　李渊眼睛一亮，倍感振奋，笑容满面地说：“这可是不世奇功！比攻下洛阳更可喜呀！”
　　建成心里雪亮，暗暗地下定决心：世民，这一回我让你白忙活一阵。
　　他从甘露殿告辞出来，回到自己的东宫，师傅温彦博还在等他。见他进来，忙迎过来，低声询问：“怎么样？圣上准了吗？”
　　建成慢腾腾地摘下发冠，笑道：“我没有立刻请旨，想留点余地。罗艺其人刚愎暴戾，喜怒无常，我还真没有把握。这样，我想先偷偷去一趟，试探一下他，如成了就给父皇一个惊喜，也更稳妥些。”
　　温彦博喜道：“太子殿下心思缜密，倒是微臣想得太简单了。不过，太子乃是国本，您身份贵重，既知那罗艺把握不定，怎能亲身涉险，倘罗艺翻脸，扣押了您，那时您又没有皇上的圣旨，私自通敌，这罪过可不小，皇上也不会赞成的。”
　　建成沉吟着说：“不会，他扣押我作什么？罗艺一心都在儿子身上，他想罗成都快想疯了。现在巴不得能有人作为引见，他顺水推船，好跟儿子和解，最好能劝罗成回幽州。师傅放心，我对罗艺心思的猜测不会错的。”
　　温彦博道：“他扣押了殿下，可以跟皇上讲条件，要特权，还可以交换回罗成。”
　　建成笑了：“师傅这件事倒是多虑了，强拧的瓜不甜，他儿子罗成又岂是等闲之辈？罗艺不得不思量清楚，他若是再勉强儿子，换回的指不定是罗成的尸首呢！邯城之事，在罗艺心里造下病了，他是真害怕！”
　　温彦博还是不放心：“你还是要小心，罗艺老儿历经三朝不倒，可真是个难缠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