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79、倾诉

　　入夜。世民躺在客房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侧过脸看罗成时，人虽一动不动，呼吸却很轻，根本就没睡着。
　　世民下了床，摸到他床边，掀开被子挤进去别，边笑道：“装了，没睡就聊会儿天。”
　　罗成没说话，却往床里挪了挪，给他让出点儿地方。
　　世民双手枕在脑后，目光炯炯直瞪着房顶，絮絮地说：“成儿，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我从来都只做顺天意的事。现如今，狼烟四起、社稷倾覆，要想早点让百姓摆脱离乱之苦，非你不可！”
　　罗成的声音发闷：“哼！笑话！我若是死了呢？”
　　世民接着说：“我若打五国，必不敢让他们联手。我会去攻城掠地，各个击破，这样要打十年、二十年。我不知道你想用什么办法，只是佩服你的胆略。我有时想，你我都出身贵族之家，造反为的什么？只为自身富贵，我们只要坐享其成，就是富贵已极。还不是存了善念，想凭一已之力，扭转乾坤，让百姓过上太平盛世的日子。”
　　罗成说：“我没那么想，我想入主中原，登上权力的最高峰！”
　　世民轻笑：“权力？权力是什么？是金钱？美女？是尊严？你缺哪一样？做帝王还有更多附加的风险，更多的痛苦，更多的孤独，你想过吗？我觉得你受不了。你做了皇帝，要杀掉你父亲、母亲，你的妻子，说不定还要杀你的儿子，因为他们都想争夺皇位。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你，为了自保，你停不下来，不停地杀人，直到最后变成孤家寡人！你会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所有的人都是你是敌人，你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你的少年时代，会后悔，可你永远也回不去……”
　　罗成冷哼一声：“既然那么可怕，你呢？你不是一直在争太子之位？不也想做皇帝？”
　　世民认真地说：“若为天下百姓，世民的一切皆可牺牲。包括名声、亲情，舍小义而取大义，所以我才会有动力，可以不顾一切，只为心中的信念。”
　　罗成缓声道：“这就是你想跟我谈的？把自己打扮成圣贤？找人骂我、让我认清自己在世人面前的形象，断了争夺天下的念头，投靠你，帮你扫平天下，然后——被你杀掉！”
　　世民忽地一声爬起来，跪在床上，指天发誓：“苍天在上！罗成！我若有此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我李世民光明磊落，此生决不负你！”
　　罗成拉了他一把，摁他躺下，轻声说：“世事沉浮，身不由已。也许你现在不想杀我，我也不想杀你，可将来谁知道呢？天意从来高难问……”
　　世民热情地握紧他双手：“成儿！我们联手吧！本来要打十年、二十年的仗，因为我们俩联手，要少打五年、十年。五年哪！五年休养生息，要产多少粮食、要救活多少人？要添多少婴儿……我还要劝父皇，收了荒地和士族大户的土地分给百姓，让耕者有其田，让天下长治久安……”
　　罗成打断他的话：“我武功尽失，恐怕力不从心。”
　　世民急说：“不怕的，没事的。诸葛亮也不会武功，可却是古往今来最出色的军事统帅之一。你是主帅，只需运筹帏幄之中、而决胜千里之外！我也打了好多胜仗了，到现在也是武功平平。冲锋陷阵是将领们的事，哪用你处处要强，容易受伤的知道吗？”
　　罗成翻过身，背对着他：“我累了，想睡。”
　　世民不管不顾地仍说着：“我知你不会许我什么，那不是你的作风。就算是默认，我心里也感激不尽。我也不敢许你将来会让帝位给你，到那时就让我们以剑赌命，听从老天的裁决。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我也会是一个好皇帝。我们俩任何一个，都要强过这天下落入他人之手！”
　　罗成声音虚浮，恍惚地说：“我是个残暴不仁的皇帝……”
　　世民轻拍着他安慰着：“那老庄户的话，你还是放在心里了。不是啊！你在邯城一带名声多好啊，老百姓们为你立生祠呢。万事不能求全！人不是神仙，事事都做得完美。你处处要强的性子，得想法儿改改。”
　　罗成叹道：“如果我说河阳屠城是单雄信下的令，你信吗？”
　　世民一笑：“不信！你是大军的主帅，你不点头，他下的什么令？”
　　罗成沉吟着说：“我们刚出征时，也是入城即安民，开仓放粮，意在收买人心。谁知到了一个叫黑河口的小城，城里的乡绅要敬酒劳军，我那天病了，就让单雄信带着人去了。哪知那些人暗藏了利刃，单雄信等人一齐被刺，最要命的是单雄信的侄儿单怀竟被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婆杀了。单家两门只此一子，单雄信快气疯了，不但杀了黑河口的男女老幼，到了河阳还要我下令屠城，我不干，当着文武官员的面争执起来。单雄信出言无状，说什么是大郑皇帝征讨，不是罗家出兵，说我喧宾夺主，只顾自己名声，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我争不过他，就由着他下令……”
　　世民呵呵笑了：“我听说了，你们在河阳议事时，单雄信把你气得当场晕倒，合着你替他背了黑锅。”
　　罗成打着哈欠：“若非看在表哥面上，我早杀了他！”
　　他拍拍罗成：“不许睡觉！我想跟你说些体已的话。”
　　罗成嘟哝着：“说……我听着呢。”
　　世民继续说：“其实我很羡慕你！你父王多疼爱你呀，家里又清静，没人跟你争夺。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家里的受气包，我的哥哥弟弟恨不得我死，他们怕我想争皇位。父皇一向都不喜欢我，老说我杀伐气重，不如大哥仁德宽厚。母亲也不喜欢我，她喜爱元吉，嘴巴甜老哄骗她。家里有好事轮不上我，有苦差事、累差事总是我的。当年太原起兵时，他们都怕事不愿意，是我和刘文静一力促成。可宋老生征讨时，又害怕都要退兵，只有四弟元霸支持我，他一个人只带了五百人，偷袭霍邑，斩杀宋老生，我乘机率轻骑合围，杀退敌军，才救了全家。父皇本来不愿造反，说成了事就立我为太子，废杨侑之后，却立了大哥当太子，说群臣众议不可相强，说废长立幼取乱之道！全是胡扯！我长年征战在外，大哥在朝中收拢人心，我自然争不过他。可父皇又说会寻机废太子，改立我，要我好好干！你说，他是做父亲的，我能怎么样？我现在很孤独，也很害怕，需要有人支持我，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让别人占了便宜，李建成只知玩弄权术，一旦上位必会使朝庭官员只揣测上意，不知济世救民之根本。他不是雄才之主，不能当皇帝。成儿，你及冠礼后可有名字了？我们明天换贴，结为兄弟吧……”
　　罗成没声音，世民推他时，见他已睡熟了。
　　世民叹了口气，见罗成睡着的样子安静乖巧，玉颊略红、长睫微微翘起，像坠落凡间的天仙。世民轻轻笑道：“成儿！成儿！不说惊世之才，就你这样一付好皮囊，谁舍得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