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76、追寻

　　幽州城卫军抓到了一个细作，审问之后被带到了薛万均面前。薛万均没有在意，每天都会抓到各方的探报和细作，他依照惯例将他们黥面后打入禁卫军营做马夫。这回带来的是洛阳的细作，薛万均漫不经心地提起笔，在那人的供状上打了勾，盖上自己的官印，便要了事。那人却靠近了，低声说：“小人是来找孟光大人的，不是细作。”
　　薛万均一惊：孟光叛逃到并州，被苏定方杀死的事极为避晦，知道的人很少，那这人显然并不知道孟光已死，还在拿他当挡箭牌。他沉吟着盯住那人：“你跟孟大人是什么关系？”那人低了头，悄声说：“是亲戚。”薛万均皱眉：“你去找过他吗？”那人忙道：“还没有，小人刚入城就被抓来了，硬说小人是奸细。求大人带我去见孟大人，自有分晓。”薛万均走近他，打量了一会儿，忽伸手去扯开他头巾，见那人发间居然戴着一支玉簪，薛万均一把抽过来，顺手一折，那玉簪断成两截，中空的，里面放着一张纸条，把纸条打开，上面画着一幅画。画上一座城池，上踞一只猛虎。薛万均看了半天，才问：“快招了吧，你是谁的人？为何找孟光？”那人不吭声，薛万均冲着侍卫一招手：“给我搜！”两个侍卫过来，将那人剥个精光，又搜出了各种身份文书、唤鹰的竹哨、小巧的匕首等探报细作专用的物件。薛万均冷笑道：“还有话说吗？你应该见识过的，惹恼了爷，就不会让你去做马夫了。”那人忙跪下，哭道：“将军饶命！小人是洛阳的探报，来找孟大人送信的。”
　　薛万均心说孟光果然勾结洛阳，据说还通突厥。这事只能让罗艺自己去问，遂带了人到王宫求见罗艺。
　　罗艺这阵子有些焦头烂额：孟氏把邯城的事偷偷告诉了秦氏王妃，王妃一气之下，大病了一场。痊愈后就整日痴痴呆呆，再也不肯跟罗艺说一句话，害得罗艺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孟光失踪后，他每天还要处理军政事务，累得要死；还要想着赶紧解决掉苏定方、张公瑾等人，以防他们知道燕山公去世的消息引兵造反。而最深的痛，还是失去儿子的扯心连肺的悔恨。他不敢相信，儿子真的已经没有了，那么优秀的成儿——他的珍宝尸落荒野，连个墓碑也不敢立。他有时想，如果时光倒流，他宁愿他不回幽州、不孝父母、只要他还活着。他想把这些话说给妻子听，希望能稍卸掉心头的重负。但一向温顺善解人意的女人变成了疯魔，秦氏一听他声音就直叫：“出去！我不要见你！……”罗艺的恨意全撒在孟氏身上，天天有事没事就要打她一顿，小王子也被抱给别的侍妾教养。不久，孟氏也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说自己是大罗金仙下界，要做皇后。罗艺派人把她关了起来，不许出房门。后宫无人主事，不得已又纳了几个侍妾，一时解了后宫之急。
　　这天罗艺稍闲，正和罗安在院子里练武舒伸筋骨，见薛万均来见，扔下枪，随便说声：“传到书房吧。”便令更衣，到书房去见薛万均。
　　他进了门，见薛万均带着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犯人，有些奇怪：“是什么人？”薛万均忙施礼回道：“是抓来的细作，王世充的人。”
　　罗艺心里紧了一下：儿子已经不在了，王世充种种与我无关了……
　　沉下脸斥道：“你自己看着处置吧，何必禀我？”
　　薛万均忙解释：“他是给孟光送信的，原来孟光勾结王世充！”
　　那细作忙跪下：“大王！燕山公并没有死，已投了唐营，改名叫罗士信，现在唐营做一等参将，但秦王好象很器重他，据说同帐安寝、同桌吃饭！”
　　罗艺心里忽地一下，直跳到嗓子眼、又忽地坠入深渊，他不觉跳了起来，走到那人跟前，一把揪住那人衣领，喘着气问：“你说的是真？燕山公已死是我亲眼所见，你胆敢胡乱编排，还想要命吗！”
　　那人战战兢兢，发着抖说：“是真的！虎牢关五王联军对抗李唐，只因燕山公临阵投敌，群龙无首，现在乱作一团。当初，孟大人送信给大郑皇帝说，燕山公是他亲手所杀，已葬在邯城郊野了。故又让我来找孟大人，看唐营的罗士信是不是罗成？”
　　罗艺手一松，失神地喃喃：“原来，还是传闻。成儿啊，爹现在多希望你还活着啊……”
　　薛万均听出端倪，厉声问：“说罗士信是燕山公，有何证据？”
　　那人答：“是我军派往唐营的细作报回来的，曾听秦王管那人叫成儿，秦王对那人呵护备至，绝不是对一个参将的礼数！而且，据见过的人讲，那人风姿绝代，这世上除了燕山公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罗艺腿发软，立不住，瘫坐在椅子上，流着泪吩咐：“万均，你多派人手，到唐营打探，看那罗士信是什么人！”
　　薛万均答应着，忙退了出来，处置完了那细作，自己到大营中挑了几十名精干的侍卫，由一名副将带着，到洛阳去打探消息。等都安排完了，回到府里，忙过来找哥哥薛万彻。将从细作身上搜出来的那根神秘的断簪拿出来，呈给薛万彻。
　　薛万彻不明所以，拿过来细细端详。但见他突然皱紧了眉，仔细研究那根玉簪。玉簪是上等的于阗白玉做成，原产自突厥，只有幽燕的高级贵族才有，贡入朝庭的极少，只有皇族才能佩戴。那个身份低微的细作，戴着这样的东西，让人一见生疑。更可贵的是，这根玉簪是特制的中空葱叶套筒，根处有一个环状凹扣，这样精细的工艺只有罗艺的王宫专用玉坊才能制作，几乎是罗家的招牌，那这根玉簪的来历应是大有文章。
　　薛万彻拧着眉问弟弟：“从哪来的？”薛万均答：“是抓了一个洛阳的细作，找孟光的，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哦！薛万彻沉吟着：“那一定是孟光的东西，是他跟洛阳细作联络的信物。可是……”他心思电转，想起罗安向他说起过，燕山公头戴玉簪内□□药，被打入牢狱时没搜出来，等发现时人已经自尽了。而且罗安详细说过玉簪于阗白玉做成、确是罗家王宫之物。他越想越心惊，这根玉簪跟燕山公之死有莫大的干系，那孟光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尽管孟光已经叛主，捣了鬼是铁定的事，燕山公之死至今是幽燕讳莫如深的事，官方一直没有正文。明月珏下落成谜，终究是不甘心。而且，如今又有燕山公未死的传闻，父子之间的误解和隔膜又要怎样才能消除呢？
　　从心底里他不愿跟燕山公为敌，薛家与罗家世代交好，他是看着罗成长大的，虽比罗成大了十几岁，感情却很深厚。在秦琼来到之前，他一直是兄长的角色，对少主带着天然的呵护之情。后来听到燕山公已殁的消息，心疼得哭了好几天。现在睹物思人，不觉又红了眼眶。
　　薛万均见哥哥面含哀痛，明白他又想罗成了，忙说：“那细作倒说了一个好消息，说燕山公没死，已投了唐营，做什么参将！”
　　薛万彻一惊，盯紧了弟弟：“真的？他还活着？”
　　薛万均说：“不知道！我已派了人打探去了。”
　　薛万彻压低声音地问：“传闻燕山公是被赐死的，你信吗？”
　　弟弟立即答道：“鬼才信！谁不会看呀！燕山公之死，主公都快心疼疯了，他才不会杀了儿子呢！而且，主公前阵子杀了孟光一家老小，显然跟燕山公之死有关联。我怀疑是孟光杀了少主。”
　　薛万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将手里的玉簪收纳进了一个锦盒，藏好了，才对弟弟说：“这件事我一定要查访清楚。这几天你勤快着点打理军务，我去一趟邯城。”
　　罗艺陆续接到探报带回的消息。唐营中关于罗士信的讯息极隐秘，不说普通士卒，就是心腹大将竟也都没见过其人，连服侍他的军兵也都层层分工，根本见不到人。但单雄信军中确是没了主将，暂由魏征代理军务，据说魏征等人与单雄信互不信任，冲突很多。
　　罗艺叹了口气，心想连消息都打探不出来，真是蠢才！吩咐一声再探，便回了后殿。王妃秦氏正站在殿前台阶上迎接他。孟光事败后，秦氏渐渐悟出儿子并非是罗艺赐死的，夫妻两人才和解了。这两天秦氏听说儿子没死，精神头儿一下子好了起来，天天都要听罗艺讲探报的消息。
　　罗艺见王妃眼巴巴的样子，有些心虚，干笑着说：“那些笨家伙，还是没有确实的消息带过来。不过，薛万彻跟我说他去邯城了，应该快回来了。他那么能干，对成儿的事又上心，会有准信儿带回来的。”
　　正说着，管事罗安过来回禀：“薛万彻将军求见！”
　　罗艺笑着挽了王妃的手：“说曹操曹操到！来，我们一起去见他。”
　　两人一起进了偏殿，见薛万彻已经跪着在等了。罗艺忙过去扶他起来，亲切地抚慰道：“万彻劳苦了！可办成了什么事吗？”
　　薛万彻笑道：“没有先请主公示下，死罪！不过，打探回准确的消息了，臣这回也算是立一大功了。”
　　罗艺舒展眉头，欣喜若狂地看一眼王妃，笑骂道：“兔崽子！别卖关子了，快说！王妃娘娘等着听呢！”
　　薛万彻忙冲王妃施了一礼：“是！第一个准信儿，燕山公没死！第二个准信儿，燕山公现在唐营！”
　　王妃急急地说：“说详细点……”
　　薛万彻忙答：“是这样的。离邯城郊外不远崖山上有一座崔氏家庙，那里有些确实的消息。燕山公服毒后就是在那里救治的。燕山公入狱当夜，孟光带人到了狱里，逼燕山公服了毒。又用一根断簪伪造燕山公自尽的假象。燕山公当时脉息全断，骗过了孟光。五日后被侍卫救出，送到崖山上崔氏庙中医治。有人亲眼见他苏醒后，坐车离开了，带他离开的人就是崔十。据说李靖可能参与此事了。现在我到处也找不到他，若能找他来，一问就清楚了。”
　　薛万彻从怀中掏出断簪：“这东西就是铁证！主公将来见燕山公时，孟光的这两根簪可证实主公的清白！”
　　罗艺有些心灰，苦苦地一笑：“成儿是个明白人！我也不需要什么东西证实，便是没下令赐死他，也不见得就清白！”
　　他长出一口气，几乎落泪：“唉！天可怜见我罗艺！只要成儿还好好地活着，这幽燕九郡我情愿白送给李渊。”
　　罗艺一转身，想起崔十，大声吩咐：“快，叫崔十入宫见我”
　　因为一直没有准信儿，崔十没有回清河，就住在幽州的家里，跟罗艺的王宫只有一墙之隔。这回听见侍卫传话，忙进宫来见罗艺。
　　罗艺顾不上王驾威仪，看见崔十就飞奔过去，一拳打在崔十脸上，把崔十掀翻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崔十滚在地上，见罗艺的脸就压在他脸跟前儿，双目尽赤，样子十分狰狞，忙大声叫道：“袁师父救命！罗艺疯了……”
　　罗艺冷笑：“你叫！叫破嗓子也没人来救你！袁师父回凤凰岭了……”
　　崔十喘了口气，换了幅笑脸，央告他：“好了别闹了……”
　　罗艺揪起他，搡到椅子上，逼近他脸：“说！你把成儿藏到哪去了？”
　　崔十笑道：“事情露出来了，你可真够笨的！这时候才查出来呀？”
　　罗艺又要挥拳：“少废话！快说！”
　　崔十别过脸去，收敛了笑容：“他回洛阳了，我劝不住他。听说现在投了唐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