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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崔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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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城郊外的燕山公墓地所在的崖山顶上有一座庙,原本是当地大族清河崔氏的家庙,依赖崔氏布施,除逢年过节,罕有人至。庙不大,前后两节院子,三间大殿、二十几间房,只有十几个和尚,平日上香祭扫。
这天突然来了十几个客人,个个穿着青衣布袍,由一个神仙似的道长带着,说是来参惮的。和尚们暗笑,他们是道士却来礼佛,当真好笑得紧。
住持见他们气派不凡,个个目中精光外露,象是武功高强的样子,不敢得罪。反正房是闲着的,人家又有钱,遂令小和尚打扫了,安置他们住下。
这天夜里,忽然听见很多人的脚步声,很杂乱,有小和尚胆子大的,扒着门缝向外看时,进来一大群黑甲的骑士,抬着一个东西进了那道长的房内,后见灯光忽明忽暗,那群甲士又走了。
这住持原是幽州城外云居寺的,法号静琬大师,是得道的高僧,游方到邯城时见此处僻静,正好清修,遂回了施主,住下了。这回见这帮人来得古怪,暗暗留了意。见为首的老道士仙风道骨,心里已大概认出他是谁,因见对方不注意他,也不主动挑明。
这天又见一人露面,静琬吃了一惊,他认得那人是李靖。李靖黑瘦了不少,满面愁容,静琬隐隐觉得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再也忍不住,追李靖到了没人的僻静处,双手合十,稽首道:“药师兄,别来无恙!”
李靖吓了一跳,想不到在这儿还能遇到熟人,忙看时,却认得是云居寺的静琬,大喜过望:“是静琬大师,你如何在这里?”
静琬笑道:“你到了和尚庙里,倒问我?我是在这住持的。”
李靖强笑道:“我是机缘巧合,送一个小师弟在这养病。”
静琬疑惑道:“你们神神秘秘的,真是古怪。这里缺医少药,衣食不周,在这养什么?是什么人何劳袁师父、袁二师父一齐出马亲自来?”
李靖拉他进了一间清室,低声道:“是燕山公!不可漏出半点风声,否则立即就有杀身之祸。”
静琬真正地吃了一惊:“燕山公?他的身份何等尊贵,这幽燕九郡就是罗家天下,他怕什么?跑到这儿来养病?”
李靖叹口气:“一言难尽!”
又失神地喃喃自语:“无力回天……我费尽了心思,他还是性命垂危,你在幽州时也称神医,可愿随我去看看他么?”
静琬道:“我曾给王妃讲经,跟燕山公也认识,他事母至孝,对我礼遇有加,还曾亲自布施巨款,支持我刻石藏经,愚感激不尽。他既有难,愚舍命相替也是义不容辞,药师何必还要再问!”
两人急急来到袁天泽房内,里面一间干净的禅房,锦帐丝褥,奢华得与简陋的房屋格格不入。静琬抢着过来,见果然是罗成。多年不见,他出落得更加秀逸出尘,只是面色发青,几乎是一具尸首。
静琬心里一痛,忙用手搭上他脉搏,一探之下,大惊失色,回头问李靖:“精气已枯、内力全衰,只差一口气没断。到底是怎么了?是中了毒?”
袁天泽此时也认出静琬,忙过来见礼:“有劳大师了。小徒中毒已经五日,虽恢复了心跳和呼吸,一直没有苏醒。这两天脉息渐渐地弱了,他还太年轻,请大师垂怜。”
静琬伸过头察看罗成耳后,点头道:“我明白了,李药师,你做的好事!”
李靖脸红了又白,偷瞄一眼师父,心虚地说:“我没想到燕郡王会下那么毒的手,用药粹了金针埋穴,本来以成儿的武功,那药奈何不了他。”
袁天泽不想再翻老帐,忙替徒弟开脱:“不要再怪他了!他也知这一步走错了。成儿本就是执拗的性子,本不该替他备下那种药让他轻弃生命。虽是好心,盼着偷换了药好救他,谁知横生枝节,现在反而不可收拾。静琬大师,能救他一命,则是佛门慈悲,实在救不得,小道也不敢怨。”
静琬只得咽下要说的话,合十施礼:“不敢!袁师父仙术逸世,尚不可救,小僧只能试试看了。”
吩咐李靖道:“你去叫几个人,多拾几筐马粪,用火烘干,挖个土坑,再用竹竿编了架子备用,我去上山找药,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李靖忙照他说的去准备。静琬去了半日,带了一堆新鲜的草药回来,吩咐人将干马粪铺在土坑底部,用火点燃,然后把草药轻盖在马粪上,将竹架子架以火上,抬过罗成面冲下搭在架上,上面再用草药盖上。
李靖看得心疼,吃不准地问:“这样不会熏坏了他吧?”
静琬白了他一眼:“反正也救不活了,试试看吧。”
这边说着,那土坑已经青烟缭绕,青草的烟火味伴着极古怪的腥味,熏得人直流眼泪,几个小道士已经咳嗽起来,但见师父紧守着,都不敢走开。李靖走近两步,伏在地上,从枝叶的缝隙向下看罗成,回头惊叫:“静琬,你快过来,他吐血了……”
静琬微笑道:“好了……等血色红了,再叫我。”
等燃完一柱香的功夫,静琬才吩咐撤火,将人抬出来,看罗成时,小脸儿给烟熏得乌黑,衣服上也是烟黑一片,众人满腹心事也忍不住笑了,就连袁天泽都笑出声来。忙把爱徒抬回屋,静琬已配好了药汤,为他沐浴,洗完了,安置好了,才端过一碗热气腾腾的黄酒,灌罗成喝下。李靖目瞪口呆,疑惑道:“酒?您没搞错吧?”
静琬笑道:“那药是我教你配的,本是阴寒至极之物,能在瞬间致人气闭,却不难解,至好的就是酒了。”
李靖恨道:“那你不是还教我配解药了?这是性命悠关的大事,怎可儿戏!”
静琬道:“我只以为你留给那些文官好逃生,谁让你给燕山公吃?他虽内功高强,一旦被锁了穴位,身体反而脆弱,你做事全不用头脑?”
袁天泽见两人又打嘴仗,只得出声制止:“两位不要吵了!都是成儿的劫数,他若不这样死一回,难以脱身。”
说话间,床上的罗成呻吟一声,似是要醒,众人都伸长了脖子过来,静琬顾不上再逗李靖,伸手过来把脉,点头微笑:“命是保住了,先养几天,恢复一下,我们再帮他取出金针。”
李靖见罗成脸色渐渐红润,心中大喜:“你个秃头果然有些手段,我服了你了!”
静琬但笑……
两人正开心,忽见一个小和尚急匆匆的跑来禀报:“外面来了官兵,要进来搜查,说是走失了逃犯。”
李靖脸色一变,拉住静琬衣袖:“果然来了!快,把成儿藏起来。”
静琬点头跑进罗成房内,移动了靠墙的佛像,露出一个密室。众人动手忙把罗成抬进去,又叫罗春、罗年、史大奈等人也进去躲着,静琬和李靖出来,移好了佛像,出山门迎接官兵。
因崔氏是名门望族,负责搜山的杜文忠副将孟翼达不敢造次,自己亲率兵将来搜。
孟翼达是孟光族侄,被孟光安置在罗艺的近卫军营,这次随罗艺到邯城,孟光又特意推荐他留下与杜文忠一同守邯城,罗艺遂令他为杜文忠副将,留在邯城镇守。他接了孟光派家仆送的口信儿,知道罗成极可能没死,心里也很恐慌。他跟从罗艺在王府浸淫多年,王府的各种勾心斗角也都心中有数,但看罗成入狱后当夜即死,不明不白的,孟光神情古怪,不由得心中猜测,此刻见到孟光如此的秘令,已是心照不宣。
当下孟翼达等在门口,好半天才见一个老和尚带着几个青衣出来迎接,心中老大不爽,因碍着崔氏,硬起头皮过来施礼:“佛门净地,末将讨扰了。”
静琬稽首还了一礼:“将军大驾光临,小庙不胜荣幸!将军不嫌屋舍僻陋,请入清室奉茶。”
孟翼达拱手,回头传令:“你们几个跟我进去,其他的人将院子围住,不许放走一只飞鸟。”说完,带着几个人跟着老和尚往院里走。
静琬特地将孟翼达带进罗成刚睡的那间清室,请他坐下,叫徒弟去倒茶。
孟翼达打量这间屋子里面布置得很是清雅,尤其那张床上的床幔锦帐极其奢华,心内疑云顿起。
静琬不动声色,缓声道:“这里是家主崔老爷的斋戒之处,将军不嫌弃,今晚可在此下榻,细细地搜寻。”
孟翼达心中一凛,清河崔氏是北方大族,罗艺的母亲就出身此门,与罗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是皇帝和罗艺都忌惮三分,他哪敢放肆。忙拱手道:“不敢!末将只想问,最近可见过陌生的将官来此,也许还带着一个病人,那病人长着极好看的……”
静琬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小庙在山顶上,一向罕有人至。附近的村民偶而有来求佛,但没有你说的那样的人。”
搜查的士兵陆续来报,说没有看见。
孟翼达坐了半天,见士兵们搜差不多了,起身告辞:“末将职责所在,身不由已,改日定来谢罪!告辞!”
静琬也不多说,令人送了出去。
他转过身,移开佛像,叫罗春等人出来。
罗春抱着罗成踏出秘室,就带着哭声叫:“李师兄呢,殿下不行了。”
静琬一惊,忙过来看时,见罗成脸上泛起潮红,口唇微张,呼吸急促,象是吸不进气。静琬也慌了,将人放到床上,拿了大枕头靠在罗成背后,让他竖直坐着,看着缓过来一点,才想起去把脉。
李靖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进来,拉了静琬到一边,悄声说:“刚有搜查的士兵认出了我,叫我,我没敢答应,说他认错人了,那伙子人必定去而复返,我得赶紧躲起来,成儿现在不能移动,只好交给你了。”
静琬有些为难:“燕山公的情况不大好,现在又起了烧,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李靖急忙过来看罗成,又号了脉,宽慰静琬:“你放心!他心脉耗弱,在洛阳时经常有这种情况,把枕头垫高点会好些。现在的高烧,是生机复苏的必然结果,不要害怕。成儿心性坚韧,会挺过这一关。”
两人正说,外面门敲得山响,孟翼达果然去而复返。
原来孟翼达带人回邯城,刚走下山,一个士兵过来低声禀报:“孟将军,我总觉得这个庙古怪。”
孟翼达皱眉:“何以见得?”
那小兵凑近了:“和尚庙里有好多道士,而且我好象看见了李靖。”
孟翼达脑中电光一闪,有许多念头涌进,却没抓住,愣愣地问:“李靖是谁?”
那小兵道:“我先前跟将军一样是近卫军的,所以知道些王府的旧事。这李靖是个道士,是少主的师兄,在王府是客卿,一向也不大露面,可少主的好多决策都受他左右,与少主的关系亲密厚热,非常人可比,少主刚死、尸首被盗,他恰在此时出现在此处,叫人生疑,要抓过来问问。”
孟翼达瞪眼:“你为何不早说?”
那小兵低声嗫嚅:“李靖我只见过几次,认不大清,不敢造次。”
孟翼达一挥手:“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