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71、掘墓

　　罗春一身孝衣都来不及换，带着罗年、史大奈和几个贴身近卫，飞马往邯城郊外的燕山公墓地。
　　墓地位于邯城北郊的崖山半山腰，因为时间紧，只临时用青石搭建了墓室，旁边的配房还在建，罗艺留了两名家将在此监工、守墓。
　　守墓的家将认得罗春，忙过来施礼：“罗将军，您有何吩咐？”
　　罗春理直气壮，摆了摆手：“奉主公口谕，你们几个，今儿不用守着，回城歇息，明日再来换岗。”
　　那军士见他来传令，自是不敢作声，又可回城休息，遂回头叫过几个守墓的士兵，上马走了。
　　这边罗春急令：“快！快，把墓门挖开！轻点啊……”
　　史大奈急不可待，拿了长锹就一声不吭地挖起来。
　　几个人一起动手，不大会儿就挪开了墓室的石门，露出里面停放着的三口棺材，一口金丝楠木的大棺材放在主位，旁边萧逸、老秦纪两边陪着。
　　史大奈挥手叫停，等了一会儿，小心地用手拨开土，进入墓室内，从罗年手里接过铁楔子，撬开了棺材盖，双臂用力一推，露出了里面珠环翠绕的罗成。
　　罗春用手扒拉着金珠宝贝，恨声道：“破玩艺儿沉死了，压在殿下身上，有什么用！”那边罗年忙过来，合力将人从棺材里抬出来。早有侍卫备好了木床架，把罗成放在床上，见罗成脸上泛着一层死灰色，罗春忙用手去探鼻息。
　　罗年见罗春脸色大变，也用手去探气息，半天也没动静，急着问罗春：“为什么没有一点呼吸？李靖怎么说的？”
　　罗春眼睛都直了，呆呆地低声自语：“李靖说应该有气息的，我用了解药熏了……”
　　罗年拉了他一把：“别傻杵着，快走！找李靖去！”
　　罗春如梦初醒：“哦！快走！袁师父他们在此山上的崔氏家庙。”
　　两人匆匆地回头便走，一个侍卫跑过去问罗春：“春大爷！这墓要封上吗？”
　　罗年回头不耐烦地说：“先封好，别让他们看出来。”

　　深秋时节的邯城官道上，正行进着一辆装饰豪奢的马车，路两侧红叶层叠，天青云淡、远山如黛，良辰美景令人心旷神怡。孟光骑马随在车边，极目远眺，深吸一口气，又深深地吐出，笑意爬上嘴角，又急忙收敛了，偷看一眼车里脸如死灰的罗艺，换上一幅沉痛的表情。
　　罗艺斜靠在车内，眼光透过小窗，望向幽远的天空，目光散乱得没有任何焦距。这辆车是他为儿子准备的，车内装饰用的都是成儿喜欢的白色厚缎印着天青色的缠枝图案，那青色的染料极其罕有，是罗安花重金从江南金陵寻来，从来只是罗成专用，他知道儿子一向喜欢这种白地青花的造型，特意做了新马车讨他高兴，谁知……
　　罗艺心头涨痛，闭了闭眼，不觉泪又落了下来。抬手抹了抹眼角，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水，恍惚地想：如果当时自己不那么生气，能冷静一点，守着他醒了，好好地跟他谈，兴许事情不会是这个样子。可惜时光不能倒回，人死了也不能复生，他才刚满二十岁呀……罗家三代人数十年的浴血奋战，究竟是为了什么，没有了儿子，我取这如画江山做什么？
　　罗艺摇了摇头，想把颓废的念头甩开，孟光的声音适时地飘了进来：“主公，您一定要振作起来，坤儿还等您回去呢，幽燕九郡的将士百姓还靠您护佑，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您可不能消沉下去了。”
　　罗艺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睛大瞪着，嘶哑地叫道：“快掉头，回去！”
　　孟光不明所以，探头问：“主公，说什么？要回哪？”
　　罗艺手扒着车窗，大声叫罗安：“快备马，我们去墓地。”
　　孟光皱眉，不知道他又发的什么疯，见罗安牵过马，罗艺从车里钻出来，一跃上马，抖开丝缰，在马上微微伏下身，用脚踹马蹬，那马飞快地奔跑起来。孟光只得打马跟上，边跑边问：“主公去墓地干什么？”
　　罗艺抿紧了嘴巴不吭声，嘴角露出刀刻般的皱纹。
　　孟光不敢再问了，随行的卫队掉转马头回邯城。
　　罗安紧紧地护在罗艺身边，不安地问：“主公，您还好吧？要不您还是坐车，我叫他们快点走就是了。”
　　罗艺不理他，双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的路，只顾催马。
　　天色将晚时，罗艺又一次来到了儿子的墓地。
　　他远远看见半山腰孤单的青石堆，旁边守墓人的炊烟刚起，缭绕着修了一半的祭庙，斜阳小路，望之销魂。
　　罗艺心如刀绞，自己下了马，也不叫人搀扶，沿着上山的小路径直飞跑。
　　守墓的家将被罗春支走逛了一天刚回来，正招呼着士兵们准备吃饭。见罗艺来到，吓得扔下饭碗，跑过来见礼。
　　罗艺也不多话，用手一指墓室：“快，挖开！”
　　那家将愣了，掘墓挖坟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如打扰了少主安宁，那以后这闹起鬼来，可够自己受的。慌忙跪下，叩拜道：“主公不可呀！少主年轻夭折，戾气重，掘开墓室只怕对主公不利，末将不敢。”
　　罗艺一脚踹开他，回头叫侍卫长罗志武：“快！你带几个人去。”
　　罗志武无奈地看了一眼随侍的罗安，罗安过来施礼，低声劝道：“主公，还是不要打开了，怕是对少主不好，据说是不能顺利投胎转世……”
　　罗艺瞪起眼，吼道：“混帐！我的谕令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快挖！”心口一阵绞痛，喘着粗气往前倒。
　　众人惊叫着忙扶住，孟光使眼色叫罗志武带人挖墓，又叫侍卫铺好一块毡毯，扶着他就地坐下休息。
　　孟光扶罗艺靠在自己怀里，喂他喝了两口水，轻声问：“好些了吗？你别急，我叫他们挖呢。”
　　罗艺闭上眼，眼角泪光隐现。
　　孟光又低声问：“你到底想起了什么事？非要打扰死者的安宁？”
　　罗艺长叹一口气，悄声道：“是明月珏。”
　　他声音虽低，孟光听着却似惊雷滚过。关于明月珏的传闻，他早就听说过，也曾试探过，罗艺从来滴水不漏，现在急巴巴地跑回来挖墓，那么，明月珏一定是随罗成葬了。
　　孟光忽地立起身，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颤声说：“我过去看看。”
　　罗志武已指挥人打开了墓室，孟光也不请示罗艺，从一个侍卫手中接过火把，叫自己随身的仆人跟着，钻进了墓室。
　　他打着火把，凑近金丝楠木的棺材，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了硬物，弯下腰拾起，竟然是一枚长长的铁钉。孟光脑中电光闪过，失声叫道：“不好！”
　　他用手去推棺材盖，竟然很轻松地推开了，孟光把火把向里一照，果然是空的！他呆立了半晌，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也许有人捷足先登，盗走了尸首，更可怕的是也许罗成没死……
　　孟光脸煞白，腿抖抖着由仆役扶着出了墓室，正好罗艺来到跟前。他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声泪俱下：“天哪！少主的尸首不见了……”
　　罗艺身子晃了一下，罗安、罗志武忙扶住，罗安接过火把，两人扶着罗艺钻进墓室。
　　罗志武将棺盖掀到一边，打着火把，回头叫罗艺：“主公，真的是空的！”
　　罗艺踉跄着扑过来，随葬的珠翠还在，只有人不见了，罗艺忽觉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伏在棺材边上只顾喘气。
　　罗志武轻声对罗安道：“不像是盗墓的，不该这么快，也没有拿值钱的东西。”
　　罗安白须抖动：“兴许……少主没死……”
　　罗志武悄声说：“不会吧……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人的生机一断，哪有复活的道理？”
　　孟光随后进来，叫人打开另外两付棺材，老秦纪和萧逸的尸首都在，孟光恨恨地叫道：“来人！把守墓的捆起来，乱棍打死！”
　　罗安、罗志武扶了罗艺从墓室里出来，有侍卫捆了守墓的家将过来，那家将大声地叫着冤枉。
　　罗艺支撑着，哑声道：“我令你看守少主墓地，怎地转眼之间就被盗走了尸首，你还说冤枉？”
　　那家将哆嗦着说：“是罗春将军亲自来传令，叫我等回邯城休整，他是主公亲点的少主义子，我们怎么敢不遵令？”
　　罗春？罗艺与孟光交换一下眼色，罗艺心中升起了希望，孟光心中更加恐慌。
　　罗艺回身传令：“派人去凤凰岭搜查，看见罗春，不要伤害他，绑了来见我。罗志武，你去找杜文忠传我口谕，叫他派大队人马搜山，料也跑不远，跟着罗春的，罗年、史大奈都要抓回来，但不许伤害。”
　　罗志武答了一声遵令，忙着派人布置去了。
　　孟光看罗艺重新上了马，罗安护卫着前边走了，方回头叫家仆孟勤，悄声吩咐：“你快马去邯城见杜文忠的副将，他是我的人，叫他看见罗春等人，格杀匆论！如有罗成下落，立即杀掉，就地掩埋！他，一定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