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70、痛悔

　　罗艺夜里没睡好，刚到丑时（夜里1时至3时），家仆来报，老秦纪不行了。
　　罗艺慌得亲至床前，又叫了太守张英寻名医来，折腾了半夜，到天快亮时，秦纪还是咽了气。罗艺心里暗暗后悔：昨一时之忿，果然踢重了，他一向和善，忠心耿耿，现在竟死在外乡，还不知道怎么向王妃交待。只得吩咐拿银两，叫了罗安去办后事，自己沉着脸回了卧室。刚坐下，见侍卫进来报：“孟大人在外面候着，说如您醒了，就通报一声。”
　　罗艺皱眉，心说，这么早？别是有什么事……摆手令叫进来。
　　孟光一夜没睡，面带倦意，却故作镇静。见罗艺脸色极差，施了礼关切地问：“主公的气色不好，是没睡好？”
　　罗艺叹息一声：“唉！老仆秦纪死了……”
　　孟光忙宽慰他：“他年纪也不小了，不能算夭折，主公好好对待他儿子，他就烧了高香了。”
　　罗艺心里稍好，点着头说：“对！我回头叫罗安去办。”
　　孟光看了看更漏，已快到辰时，离狱卒换班的时间近了，心里跳得厉害，闭上眼强自平复。
　　罗艺看见也觉古怪，孟光忙掩饰：“我也没睡好，昨我叫人盯着牢里，回报的人说燕山公赌气不吃东西，我有些不放心，叫他们夜里也报，没睡好。”
　　罗艺又气起来：“他还赌气？就这样子，怎么做天下之主！”
　　孟光慢腾腾地说：“主公，不要急在一时，他的性子得慢慢磨，我担心，他不理解父亲用心良苦……”
　　罗艺一想昨天搜出的药丸、匕首，恨道：“他就是太娇惯了……”
　　罗安回来，吩咐传早饭，刚摆上，罗艺、孟光还没来得及吃，就听外面侍卫跑得扑扑通通地响，罗艺放下汤匙，不满地喝道：“惊慌什么！”
　　侍卫脸煞白，直着声叫道：“主公，大事不好，牢头儿来报，燕山公出事了！”
　　罗艺呼地一声站起，带起了杯盘哗啦啦掉了一地，他失色地问：“什么事？”
　　侍卫回答：“换班的军士进牢里，唤他们俩人吃饭，没反应。一看，燕山公已薨，萧将军也……”
　　罗艺脑袋轰地一声，在孟光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外面已备好了车，罗艺钻进车里，飞马到了大牢。见外面全是铁甲的武士，里三层外三层，气氛异常紧张。太守张英已在门前跪着。罗艺忽觉全身脱了力，怎么也迈不动步，被孟光、罗安架着，浑身直打颤，他听见孟光在问：“张太守，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英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利落了：“正在查，今天……早上换班的狱卒发现的，我已经将昨晚值夜的两个人抓起来了，典狱长也被侍卫拿下了，等孟太尉问。”
　　孟光声音嘶哑：“叫医士、郎中了？”
　　张英偷看一眼罗艺：“立即就先叫了狱医，只说已脉息全断，救不得了。”
　　罗艺绊了一下，罗安忙拉他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罗艺斜倚在他身上，只顾喘气。
　　过了片刻，罗艺又向里走，孟光、罗安左右扶持，太守张英忙跟上。
　　小小的牢房站满了人，见罗艺来到，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罗艺呆滞地转动眼珠，他看到破炕上的儿子了：儿子身着白衣，像一片洁白的云朵，乌发散乱衬映着脸色雪白，安详地闭目沉睡。
　　罗艺扑过去，抱住他身子摇晃着，惊慌地大声叫道：“成儿！不要……不要再睡了，你不要吓爹呀……爹求你……睁开眼睛啊？跟爹说句话……”忽瞥见儿子嘴角蜿蜒出一条血线，黑色的血正向下流淌。罗艺忙用手去擦，被孟光一把拦上：“主公，不能碰，有毒！”
　　两个侍卫过来，强拉开罗艺。罗艺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怎么可能？他搜干净了呀！儿子昨天还好好地跟他说笑，今天就没了？真的是我逼死儿子了？儿子的神色那么平静，全无生念，为什么呀？成儿，你回答我，为什么？你真的撒手尘世，连父母都不要吗？他想大声嚎啕，却只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悲鸣，就晕了过去。
　　孟光抬了步辇，将罗艺抬出牢房救治了半天，罗艺才缓过一口气。
　　睁开眼，见孟光坐在榻边，眼睛哭得都肿了。见他醒来，柔声劝道：“那个孩子不是凡间之物，你也不必太伤心了，总要为活着的人想想，您还有小儿子呢。后事我全嘱咐他们办完了，你省点心，好好养着。”
　　说着，拿出两截折断的玉簪：“这是在他身边发现的，中空的，应是藏着药。总是我们太粗心了，没搜到。”
　　罗艺哆嗦着问：“是这个东西藏了药？”
　　孟光道：“那两个值夜的，我已问过了，什么也不知道，也没听见动静。我气极了，叫侍卫把他们拖下去打，谁知侍卫下手重了点，竟给打死了，臣一时不慎，请主公恕罪。”
　　罗艺老泪纵横，仰天大哭：“成儿啊，爹算计不过你！你早就备好了，非要死吗？你做事就这么狠绝呀……”
　　外面罗春一头冲了进来，罗安跟在后面，拽着他向外拖。
　　罗春跪在地上，哭得气断声咽：“主公，求您了……让奴为殿下守灵吧……”
　　罗艺心全灰了，看见他更想儿子，呜咽着说：“你跟他的时间最久，就作义子之礼吧，摔丧架灵，全托你了。”
　　罗春叩拜：“谢主公！”
　　那边罗安过来，带他换了孝子服饰，到灵堂去跪灵。
　　罗艺扶着孟光、杜文忠缓步走到灵堂，见府中僮仆侍卫皆着了重孝，魂幡灵幔飘荡、一片雪白。灵堂内停着两口棺材，一口是黑皮普通的在侧位，一口却是金丝香檀木的大棺材停在主位。罗春一身重孝，正跪在棺材前烧纸钱。
　　罗艺走近想看儿子一眼，双脚似有千斤之重。罗春见他来了，叩了个头过来抱住他腿又大哭起来。罗艺泪如雨下，哽咽得出声不得。
　　孟光扶他坐下，指着棺材解释道：“东西是临时找的，品轶上对不住燕山公，不过事出紧急，也只好如此。萧逸已订上了，燕山公的，还要您最后看上一眼，才上钉。”罗艺摆了摆手，令盖棺，侍卫刚要过去，他又要看。
　　罗艺踉跄着扑倒在棺材边，无声地泪流满面。泪眼昏花中，他看见儿子了……儿子的气色好多了，面色莹润如玉，让罗艺觉得他马上就要醒过来了，喃喃地说：“好儿子，不要睡了，跟爹说会儿话。”
　　孟光见他神神叨叨，回头叫杜文忠、薛万均过来拉走他，边向侍卫吩咐：“主公看过了，上钉！”有人过去，把棺材盖订上。罗艺心里一阵阵地抽痛，那一声声敲打，似是订在他心尖上。
　　五日后，燕山公灵柩匆忙下葬。罗艺怀着无限的悔恨和伤感离开了邯城回幽州。临行前，罗春来辞行：“小人要去河南迁线娘的遗骨，跟殿下合葬，是殿下生前吩咐过我的，等事办完，再回幽州找主公。”
　　罗艺长叹一声：“去吧！当爹的不能再为他做什么了，就遂了他的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