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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死志 ...

  •   孟光拿着几轴画像和庚贴来见罗艺。他办事极认真,挑遍了能与幽并联姻的士族大户的未嫁之女,为燕山公择妾。这天搜差不多了,专门到王宫见罗艺。罗艺正在新修葺出来的西花园里转悠察看。他对这事很上心,每一处都和王妃细细商量妥贴。秦氏并不知罗艺与孟光谋划,只当是儿子要回来了,兴高采烈地忙得不亦乐乎。
      孟光进来时,正听见罗艺吩咐总管罗安:“这一处要改作敞开的,安置美人靠(注:一种靠背弯曲似鹅颈的长椅,多设于临水一侧的回廊)成儿可听雨声、推窗可垂钓。”
      孟光嗅到了一些让他不安的气息,心事翻涌:事关罗成,他这样细小的事都不厌其烦地亲自张罗,可见爱之之深。那罗坤这个少主,能做得稳吗?况且罗成才华容貌,已是世不二出的绝代人物,再过上几年,外甥再大些,就更弗如远甚,罗艺定会把这幽燕九郡……或是天下交给大儿子的……
      罗艺回头见孟光来了,笑道:“有事要见我?”
      孟光忙掩饰地施礼:“我为您选儿妇的事呀。”
      罗艺舒展眉头:“好啊,说来听听。”
      孟光过来扶他坐下,把画轴放在他膝上,笑道:“你看看是否中意?”
      罗艺展开画轴,粗看一下便说:“你办事稳妥是出了名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这几个吧。择日下聘,赶在成儿回家之前,就把她们先安置好了。”
      孟光心里转了几回,故意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罗艺低声说:“我这回派了秦纪夫妻去了,成儿见着他们,一定会信。此事王妃不知,要机密行事。”
      孟光见侍卫家仆都离得远远的,只有两人说体已话,遂故□□怜地叹道:“主公太疼爱儿子了,让臣汗颜!其实我何尝不想他,他那样的人,如何叫人不心疼呢。”
      罗艺心事被勾起,正好诉说:“他要很吃一些苦……做父亲的,哪里舍得?我要废他武功,三、两年内他不能使力,日常起居都要靠人服侍。他这次回来,必不带朝云和蓉儿,我得多找几个人照顾他尽量舒畅些,等熬过这阵儿,他性子息了,真气全散。我再解他穴道,他就能好好的了,只是练不得武功,到那时,他人也老成了,性子也磨平了,方可堪大器……”猛然惊觉,看了孟光一眼,有些尴尬地闭了口。
      孟光心里一片明镜似的,忙做出宽厚的样子装傻:“是啊,他的性子是打磨打磨,只是不能让王妃知道。”
      罗艺愁起来:“只怕夜长梦多,走漏了消息。”
      孟光终于找到机会,沉思着说:“微臣也担心这个。若走了消息,不但燕山公回不来,苏定方、张公瑾又岂是好惹的。父子真的反目成仇,四郡铁骑合十万人,我们哪里打得过?”
      罗艺被他挑起了火,骂道:“逆子!这回让他乖乖地交出四郡铁骑,不然……”
      孟光忙劝:“好了好了,还是想个稳妥的法子,制住他才行。”
      见罗艺没反应,接着说:“臣有个好办法。”
      罗艺:“说!”
      孟光低声说:“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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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成急匆匆地挥动马鞭,恨不得一步回到幽州。
      他方寸大乱,罗艺派来送信的人是秦氏王妃娘家陪嫁管家秦纪夫妻二人。这夫妻从不离王妃左右,再派差也不会派到他们头上,显然是王妃自己派来的。罗成见着他俩,先已慌了。这两人捧上信,说出话来让罗成几乎崩溃:“王妃娘娘说了,怕是见不着了,让我们俩好好看您一眼,只要小王爷好好的,她死也瞑目了……”
      罗成哪还有心分辨真假,也不及通报魏征等人,想着说了他们也不肯放,只带罗春和几个侍卫,快马离了大营,一路向幽州飞奔。
      他马快,骑术又好,待营内众人反应过来,都追之不及。只有李靖在快要接近邯城时追上了他。
      李靖心事复杂,缓缓地说:“现在回,不是时机了……他一心想收回四郡,怕是要打铁骑的主意。唉!我总觉得老主公变了不少,怕只怕……”
      罗成神色平静:“我都知道!我这一去只求能见母亲最后一面,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李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劝两句,又说不出来,只深深地说了一句:“一定要保重啊!”
      罗成盯住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似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脑子,李靖被他看得发毛,强笑道:“怎么了?”
      罗成转过脸看着远方:“没什么!我这一生所负的人极少,你算一个!十八年的跟随,你的青春和热情全倾注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是你的劫数、也是我的罪孽……来世,我做你儿子……”
      李靖潸然泪下:“值得?如果你不值得,那这世间再无值得的人了……”
      罗成垂下眼睫,掩住心绪的颓乱。半晌才问:“你跟我回幽州吗?”
      李靖用袖子拭着泪,尽量平静地说:“我不想再操这些心了,我想回凤凰岭找师父去,就在那耕读度日,不再出山了。”他觉得说起来异常艰难,仔细地看着罗成,见他毫无反应,才又慢慢地接着说:“你有了闲功夫就去那看看我和师父,你一离凤凰岭就是十几年,大伙儿都想你了……”
      罗成侧过脸去,沙哑着声儿说:“我也很想回去……”就哽住了说不下去。
      李靖终于泪如雨下:“成儿,你何苦?何苦?我们回凤凰岭隐居去吧……”
      罗成低叹了一声:“你去吧,愿师兄后半生能够安和平静地好好生活。”
      李靖忍了忍泪:“可我放心不下!你这些日子吃了太多的苦,身体刚刚好了一点就又要出征,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让我现在走,我怎么放心呀。你听我一句劝,跟我回凤凰岭。”
      罗成嘴角泛起一个虚无缥缈的笑,叹息道:“我要背负得太多了!幽燕九郡十六州的数十万生灵、铁骑将士数万人的性命都在我一念之间,不是我不放手,是不敢放!可父王他——这是我的宿命!”
      李靖的双手颤抖着握紧了罗成的手,热泪滴在两个男人的手上。
      入夜。
      罗春服侍罗成安歇了,回到自己房里。洗浴收拾完了刚要就寝,忽见李靖闪身进来。罗春忙迎过来,笑道:“李师兄,这么晚了不睡觉,想找我聊聊?”
      李靖愁眉紧锁,在桌边坐了,用手将灯盏转亮些,才看着罗春说:“你把成儿的衣箱子拿来我看看。”
      罗春不明所以,问:“干什么?”等了半天,不见李靖回答,便不再问,将一只牛皮箱拎过来,在桌上打开,手一摊:“李师兄请看。”
      李靖也不说话,将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细细翻找,待拿起一件半旧淡青色绽丝绣袍,摸到衣领时,手突然僵了一下。
      他找出剪刀,用刀尖挑开领口的线,拆开线头,倒出两粒黑色的圆豆。李靖将黑豆粘在食指尖上,用大拇指拈碎,放在鼻子底下一闻,立刻将手垂下抖动几下,将粉末甩在地上,坐在那儿开始发呆。
      罗春一头雾水地等了半天,见他一直魂不附体的样子,有些急了,用手捶了他肩膀一下,问:“到底怎么了?你吃错药了?”
      李靖看着地上的黑粉末,直着眼睛,喃喃地说:“他的心真狠!对自己下手也是这么狠……”
      罗春紧盯他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李靖用手扶住头,手肘支在桌边,像是耗尽了力气,半天才抬起泪眼看罗春:“你知道这是什么药?是七毒丹!只需一粒,可在七步之内致人死命,而且绝无生还。成儿这是心存死志……”
      罗春惊得瞠目结舌,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怪不得他有一天突然要这件青色的衣服,自己缝了半天,还一直自己带着,说不要洗。我今天看压得皱褶了,才要了熨烫平整了放在箱子里。他缝毒药干什么呀?”
      李靖低叹道:“你不懂,王妃病重这事只怕是别有蹊跷,燕郡王打的什么主意我们都不敢猜。成儿的性格过于强傲,岂容自己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只是除死之外,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罗春有些恍然,急道:“那怎么办哪?你劝劝他呀,就先别回去了。”
      李靖摇了摇头:“成儿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哪里劝得住?”
      罗春更急了:“可是要万一、万一出点什么事,还不得要了王妃、老王爷的命!”
      李靖低头沉思一会儿,凑近罗春:“如果直接把药拿走了,他还会再备上。这样!我把药换了,解药也给你,万一他遇到不可开解的事儿,真走到那一步,我们还有机会救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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