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61、冠礼

　　李靖伸头向窗外一看，罗成一身白色纱衣，轻纱披风飘逸得清俊无比，正携着姜焕的手踏上台阶。姜焕还穿着铠甲，显然是练武去了。
　　罗成脸上红晕未退，汗渍尤在，气色相当地好，边上台阶边笑道：“又逼我吃药！不吃了！我已经好了……”李靖心里欣慰了不少，忙出了房门，向罗春笑道：“罗春，我来作主，今天就不要吃药了，多吃点饭就好了。”
　　旁边姜焕正扶着罗成上台阶，闻言也笑道：“还是李伯伯心疼叔叔。这些日子吃的药倒比饭多，是好人也吃出病来。祖母前儿还说要叔叔多吃点饭才养人。”罗成笑道：“伯母是经历过的老人家，比御医的话实在。”
　　罗春气急了，虎着脸说：“早听我的话，认真吃药，倒至于反反复复总好不了，这刚好了两天，药是不能停的！若不肯吃药，干脆杀了奴才，我眼不见为净！”罗成见他真急了，忙道：“好好！我吃，叫朝云拿药来，我现在当着罗春大爷的面喝。”
　　说着进了房，在榻上坐了。一时朝云捧了药过来，罗成皱着眉，苦着脸，端起药碗，屏息一气灌了下去。罗春这才笑了，忙进蜜糖水，又递湿巾，边为他除去银冠，边笑道：“这两天殿下气色真好，所谓面若春晓之花，比女儿家还俊俏些。”
　　罗成朝他头敲了一记：“马屁精！本王是男人，最烦人说容貌长长短短，你若说文治武功，还拍得准些。”
　　罗春忙笑打自己脑袋一下：“小人是个猪头！不过，殿下的武功自有公论，哪用得着我来恭维，我听说有能人给当今英雄排名，殿下是天下第一呢！”
　　姜焕在旁边笑道：“春叔叔！可又拍错了，是第七。第一是李元霸。”
　　罗春瞪他一眼：“你才是个猪头！排在前面的六位全没了，现今世上，可不是天下第一？”
　　李靖笑得肚子都疼了，边过来用手按摩罗成后背替他顺药，边笑道：“罗春！我今刚发现你挺有才的，呆在殿下身边服侍人太委屈了，你可学东方朔做个宰相。”
　　罗春笑着说：“殿下成就霸业，罗春就是陈平、张良！”
　　一语既出，屋内突然鸦雀无声。半晌，李靖干咳一声：“罗春，快服侍殿下更衣，歇了吧。刚好了些，千万别累着。”
　　罗春也知失言，知趣地凑过来，不再说话，替罗成换衣。
　　如水月光透过窗纱，轻柔地在床前洒下斑斑驳驳的树影，白玉床栏反射着朦胧的青光，影影绰绰地似罩着一层雾。纱帐内的罗成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他心知自己已无退路，不能再这样恣意颓废，放纵地胡思乱想，缠缠绵绵地病下去，是该振作的时候了。李世民大军已经东进，洛阳危在旦夕，如何与李家联手，怎样才能为幽燕争得更大的利益，是必须考量的问题。是召回秦、程二人，以显示自己的实力呢，还是让他们继续留在世民身边做眼线呢……李世民收伏了尉迟恭，羽翼又丰满了，与他联手需要更重的筹码，以免他轻视我……洛阳宫的珍宝藏在何处？要赶在唐军进洛阳之前，先拿到手……这样左思右想，直到二更过了才朦胧睡去。
　　才刚昏沉着，却见庄氏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件大红的吉服，笑吟吟地说：“殿下大喜了，奴婢给殿下道喜。”
　　罗成忽然恍惚记得自己要成婚，遂笑道：“你不吃醋？我回了母亲，咱们也依礼办事吧。”
　　庄氏温柔地低了头：“全凭王妃作主。”
　　好！罗成大乐，回头看见母亲，王妃正笑着看他：“成儿，芙蓉父母已逝，你要好好待她。”
　　罗成但笑，由她服侍着换好衣服。一时喜娘与众丫鬟扶了新娘子过来，两人拜了天地入洞房。罗成伸手掀开盖头，那女子姿态温存，仪容秀丽。眉蹙春山、目若秋水，笑得那样好，不是线娘是谁？
　　罗成心里一阵狂喜，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禁不住滴下泪来：“线娘！线娘！我终于完全得到你了……你是燕山公夫人了……”
　　线娘仰头看着他，笑得格外温暖而柔和：“成哥哥，你不要杀我啊……”
　　罗成一惊，忽记起自己曾杀了她，忙推开她：“你是谁？线娘已死了……”
　　线娘的脸变得死白死白的，两只眼睛慢慢变成黑洞，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形容恐怖得骇人，大叫着：“我是线娘，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你都知道的！你真是蛇蝎心肠啊……你不得好死……”

　　罗成汗如雨下，仍挣扎着说：“为了幽燕铁骑数万人的性命，我总要给活着的人一个交待。如果可以，我宁可自己去偿还！可是线娘，你都明白的，我要担负得太多了，不可以轻抛生命……”
　　线娘冷笑：“你自诩仁德，在四郡也有仁政，何至于对线娘如此薄情，当初你要了线娘的贞节，是怎么许诺的？”罗成无言，怔怔地望着她，心说：幽燕兵变，固然是我轻视了窦建德，但我心中又何尝不是念着他是你的父亲，总不肯赶尽杀绝，以致养虎为患，差点弄得家破人亡！这一点心思，不但不能让众将知道，连对父母也不敢说，我有多为难啊……如果死可以挽回人心，我情愿以身偿还所有的罪恶！我不杀你，幽燕军中皆会耻笑我还在其次，更要命的是罗家从此在幽州威信扫地，六十余年家国、两千里地山河，就断送在我的手里！我就是百死也难赎其罪……
　　线娘慢慢变成骷髅，伸过白骨爪扼住他的脖子，罗成一阵窒息，迅即带来一阵奇异的舒适，他想：线娘，你应该恨我的……我死了吗？就此死了多好，原来我心底一直渴望着那永恒的安宁和黑暗，没有猜忌、没有杀戮、没有霸业、没有责任……
　　线娘的手蜿蜒变大变粗，忽然变成窦建德的手，正扼住秦氏王妃的咽喉，狞笑着说：“罗成，你亲娘的命够还我女儿的命了……”罗成大叫：“不！有种的你冲我来……不许碰我娘亲！”
　　窦建德大笑：“你还有个儿子，在我女儿的肚子里，你要吗？”说着，手中剑光一闪，线娘的肚子血流如注……
　　罗成拼命冲过去，掐窦建德的脖子：“你这个疯子……疯子！疯子……”
　　值夜的小侍女听见动静，忙进房来看。一见罗成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气息不稳的样子，竟吓得脚都软了。失声惊叫着朝云姐姐，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寻朝云。
　　朝云在侧房里听见叫声，披了件衣就往外跑。待进了房扑到床前就直着声叫：“殿下，快醒醒……朝云在这……”
　　罗成大张着嘴喘了半天才清醒过来，只觉得汗透衣衫，心口发闷，身子软得像一滩泥。勉强支撑着起来，朝云服侍着擦了身、换了衣，重新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心里暗恨自己没用：怎么这样自暴自弃起来！又想起自从病后，一直心绪不宁，没修练过。索性爬起来练功打坐，强摄心神，缓运真气，才知自己这么久无心练功，身体已虚弱至极，竟是到了危险的边缘。他咬了咬牙，狠狠地对自己说：罗成！李世民就要来洛阳了，大战在即，你要尽快恢复到可胜任一场恶战的程度，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妻子如衣服，天涯何处无芳草！若耿耿于此，落在世人眼中，半生辛苦、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了……
　　庄氏站在门外，窥见他终于肯自己练功，早在心里念了一百遍阿弥陀佛，无声地流下泪来。
　　次日，李靖做主，为并肩王娶了庄氏做王妃。
　　又三日后，并肩王及冠礼。罗成换上父亲送来的服饰，只在王府行了礼，李靖张罗着家中侍卫及僮仆丫环大吃大喝一顿，就算完成了。洛阳的文武百官多有想凑热闹讨喜的，被李靖以并肩王的病尚未痊愈为由，全都挡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