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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姜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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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壁关的战事,早经探报报进了洛阳。王世充看着战报,心里一阵发凉,忙叫人找单雄信、朗士奇来商量。
单雄信闷声说:“唉!他们出城那天,我便在队伍中影影绰绰地看见了徐茂公,当时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他们真的降唐了。”
王世充急问:“那罗成呢?他们的主公在咱们手里,李世民还敢来洛阳吗?”单雄信道:“皇上有所不知,臣与秦琼相交多年,他的个性我最清楚。他忠义无双,若无罗成将令,断不肯弃主另投。此事只怕是罗成的主意!”
王世充有些惊慌,呆了半天才喃喃地说:“我这般对他好,他原来另有主意,要与李世民联手夺我洛阳,这如何是好……”
单雄信气道:“不如现在就杀了他,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王世充垂头丧气地说:“鱼死网破有什么用?你只图一时痛快,杀了他,秦琼、程咬金倒死心蹋地归了唐军,连讨伐洛阳的借口都不用找了。”
他在室内转了两圈,忽停下说:“你也别把事儿想得太坏了,说不定秦琼、程咬金叛主呢,罗成必与唐军势不两立,让幽燕铁骑跟玄甲军打起来,我们坐收渔利!你去,试探罗成的口气,看他怎么说,再做定夺。”
单雄信心里不以为然,却只得拱手:“尊旨!”
罗成此时正在洛阳城外的一座孤坟前站着。那坟头非常简陋,像是新坟没有墓碑。坟前却有一张精致的紫檀小几,摆放着几样肉食和茶点。罗成身着银白披风,上面绣着金丝龙纹团花,银灰色的飞边,他戴着风帽,只露出一张雪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就那么在旷野里静静伫立着。风过衣角、发乱眉梢,他却神游万里、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罗春有些担心地看着没有一丝烟火气的主人,觉得他随时都会随风化去似的。转过头找李靖,轻声怨道:“我说不要来吧,你偏不听!横竖不过一个侍女,买点东西叫人祭奠一下就完了。现在好了,你看他也不哭,一直发呆半天了,魔障了似的真挺吓人的,你快去叫他回去吧。”
李靖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他心里的魔障不除,病就好不了!丽奴还符,你们就应该让他见见,把事挑明了,线娘、姜松没有背叛他,他心里或许好受些。”
罗春咂着嘴,斜了他一眼:“你还是个聪明人?笨死了……殿下从来不信线娘、姜松会背叛他,他是心存愧疚……”
两人正说,见罗成推金山倒玉柱地跪下了,头深深地俯在地上。罗春吓得忙跑过去扶他,边劝着:“殿下,她一个奴婢,殿下如此大礼,别折得她不得超生,快起来吧!”罗成脸埋在地上,声音凄怆无比:“她义薄云天,肯为线娘去死,我不如她。”
罗春也觉悚然,向后退一步,看他在那行礼,不敢再劝。
罗成回头,脸上不见一滴泪,目光中却透出绝望来,木然地说:“你们先回去,让我在这静一会儿。”
罗春急道:“使不得!殿下病尚未愈,别着了凉!不行啊!”
罗成怒道:“退下!别让我看见你!”
罗春只得后退,李靖过来扯扯他衣袖,两人退到官道边儿上,守着宫车和侍卫站定了,远远地看着罗成。
却见罗成在坟前盘膝而坐,拿起小几上的酒壶,自斟了一杯,冲着坟头说了些什么,仰面喝了。
罗春挣了一下,自己嘟囔着:“怎么能喝酒呢?刚吃了药没一会儿。”刚要向前走,李靖又拉了他一把,他回头瞪一眼李靖:“都是你的主意!这样回去,还好得了?怕是又要病一场!”
李靖不语,心里暗生悔意。忽见一团黑影从坟上飞起,扑向罗成。李靖吓得飞身直掠,边大喊:“有刺客!”
罗春及众侍卫回过神来,各抽弯刀、一哄上前。电光石火间,罗成已与那人过了几招,罗成一掌击出,那人抵挡不住,直摔出丈余,被冲过来了侍卫摁在地上。
李靖忙跑过来扶罗成,见他脸色刷白如纸,闭目喘息连连,方知刚才变起仓促,他定是强运内息,久病之下吃不消了。用手搭他脉搏,觉得气血逆冲,忙运真气帮他调理,又扯开他衣襟,检查有无伤口。看了一遍,见他并未受伤,略略放心。忙打横将他抱起,又心疼又生气,边向宫车走边怒声传令:“哪来的混帐!不要再问了,将那人乱刃分尸!”
罗成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呻吟着说:“不要!带回去问清楚再杀……”
李靖忙点头:“好好……你不要说话,当心岔了内息。”
一行人回到王府,李靖见罗成已恢复得神色如常,扶着他回到冰玉阁,在外间厅内坐定了,才吩咐一声:“把刺客带上来!”
那人一身蓝色布衣,破破烂烂地直打绺,头发乱蓬蓬地盖在脸上,被两人侍卫架着,往地上一丢,喝道:“快见过殿下!”
那人扬起脸,用手拨开脸上乱发,冷冷地说:“并肩王殿下!是我!”
罗成注目一瞧,惊得站起身,走到那人跟前,对着那人的脸看了半天,气得差点晕过去:那人是姜松的儿子姜焕。
他直着眼睛,踉跄后退,跌倒在李靖怀里,半天说不出话。
这姜焕是姜松的长子,年方十五,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身材已快要赶上罗成一样高了。姜焕自幼习武,颇有些本事。他常有从军之志,奈何平时有父母、祖母约束,不得施展。姜松死后,他一家被罗成接到身边,晨昏定省、待如亲人一般。罗成对姜焕更是如子如弟,平日有空时就要亲自教他练武、授他读书,一味地宠溺,他想要什么也没有不允的。但姜焕年少轻狂,常常在母亲、祖母跟前说起并肩王不过尔尔、凭什么父亲为他送了命,被祖母教训了几回,他口中虽不再说,心中愤愤不平。
秦琼等人出洛阳时,为姜松的家眷颇费一番心思。秦琼见罗成对姜家的事很上心,曾建议将他一家安置在洛阳,罗成却说:“不可!怕单雄信知道了,拿他一家要挟我,岂不是投鼠忌器!他一家就跟我舅母一起回山东吧。”姜焕只得跟秦琼等人出了洛阳。
等一行人走了不多远,姜焕就撺掇祖母回洛阳。姜母本是洛阳人,被他说动了心,就去找秦琼说回洛阳。秦琼倒不好阻拦,只得给了银子、拨了车马由他们返回。
姜焕到了洛阳,却不回王府,也不通报罗成知道。拿秦琼给的钱在效外买了一处院子,安置祖母、母亲住下。自己扮作乞丐,天天在并肩王府门前晃悠,想找机会跟罗成比武。可并肩王养病的时候多,很少出来,一晃快两月了,没见着罗成。这天忽见一辆宫车从里面出来,执事的侍卫、仆从一大群人,又见罗春随在车旁边,心中暗喜:罗成终于出来了。
他一路尾随着,到了野外,见罗成去祭一座孤坟,让从人都退下了。他悄悄摸近了,突然跳出来,挥拳便打。哪知罗成久经大敌,危而不乱,两人闪电般地过了几招,明显感到罗成的掌力发虚。他正高兴,罗成掌风如雷而至,他猝不及防,一挥打了出去,被罗成一带甩出老远,侍卫们上前擒住了。
姜焕知他一向疼自己,并不害怕,冷冷笑道:“鼎鼎大名的燕山公,不过如此!若没有帮手,再斗三合,我就可败了你!”
罗成回过神来,急问:“我让你随秦伯伯到长安去,你怎么回来了?你祖母、母亲在哪?”
姜焕噘着嘴,不情愿地回话:“我母亲、祖母都回来了,跟秦伯伯说了,不去长安,我们就在洛阳过了。祖母是洛阳人……”
罗成怒道:“怎么没人报我知道?倘有闪失,叫我如何对得起你父亲?”
姜焕恨恨地说:“你少假慈悲!我爹为了你,家也不要了,我们母子的性命全都不要了,自家的性命也不要了,死得乱箭穿身,连个像样的尸首都没有!你对他好,不过是收买他性命替你去死……你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他那般对你!我爹说你武功盖世,今交了手,也不过如此!可见他被你蒙骗了!”
罗成起身过来,替他理着乱发,边吩咐罗春:“去备香汤,让他在我的暖房里洗洗,拿干净的衣服换上,让他吃了饭,到我房里来见。”又对李靖说:“你快去找他母亲、祖母,立刻接到府里来,不能在外面住着,倘走漏了风声,就是灭门之祸!”边牵姜焕的手,柔声说:“孩子!你从今天起,跟着叔叔练武,不许离开!”
姜焕手偏脸躲开他的手,倔强地昂着头,大声说:“小民惊了并肩王的大驾,死罪!你快把我乱刃分尸呀!你这奸诈的小人!!骗得我爹为你死,你把姜氏一门杀绝算了!”仿佛说的话越狠越伤他的心才解气。
罗成脸色雪白,唇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却依旧和蔼地说:“你这孩子太任性了。到了军中,也会得罪人,以后叔叔要好好教你!等过几天叔叔好了,我们再比武好吗?”姜焕见他曲意逢迎,全然没了平日高贵凌人的气势,觉得解气痛快多了。又见他脸色白得吓人,也觉得有些愧悔,嘴里却还硬:“你才多大?叫我孩子!” 想说谢,却没说出口,拧着身随罗春去了。
罗成见他走远了,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唉!都是我平日疏于管教,惯得他无法无天……”
罗春过来扶他回房刚躺下,听见侍卫来报:“单驸马爷求见。”
罗成懒懒地说:“跟他说我睡着了,见不得客。”
侍卫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他一来,我们就照例跟他说殿下病重,不能见客。可他说,有重要的国事要见殿下,愿在房外等着,定要等殿下醒了。”
罗成无奈,只得推枕坐起来,斜靠在枕上,叫朝云拿了银狐披肩,披衣坐好了,吩咐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