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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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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几个人听见,全吓得掉了魂。裴源跑时被袍子绊了一跤,罗年跟丁彦平挤在门框上,扯烂了老和尚的衣服。
丁彦平进屋一瞧,也惊得呆了半天。罗成上身倒伏在床边,死活不知。床边斜躺着侍妾朝云,庄氏歪在内屋套房的门口,屋内一片狼籍,像是遭了大灾。
秦琼大喊:“主公还有气儿,裴公,快来!”
丁彦平冲过去,抢着号脉,又翻眼皮看了半天,松了口气道:“不过是江湖上最见的迷魂香,不碍事的。”
秦琼这才回过味来,大声叫:“罗年!快传令,包围书院、封锁所有下山的路口,不许放走一只鸟!”
裴源这才跑进来,推开丁彦平,看了半天,也点点头:“是了,丁老将军说的是!”
众人只顾得上紧张罗成,裴源却还能想起看庄氏和朝云,见也只是被迷翻了,众人这放下心。丁彦平拿出一只小瓶,也是江湖人惯用的返魂药粉,用指甲挑了一点,往朝云、庄氏鼻下一抹,那药粉浓烈的香气走入七窍,片刻,两人均打个喷嚏,苏醒过来。
裴源问:“可听到什么动静,见到什么人?”
两人摇头。
秦琼却突然想起什么,立起身冲进里屋,众人还没反映过来,里面砰砰两声,秦琼手拎了一个人出来。
众人再次惊住。
秦琼将人往地上一扔,丁彦平看那人已被扭断了脚筋、手筋,软塌塌地瘫在地上,暗想秦琼捕快出身,抓贼断手果然是有一套。
秦琼恨得双眼冒火,一手揪住那人前胸衣服,吼道:“你最好想清楚,秦大爷不是好惹的!”
旁边裴源有些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秦琼为人一向温和敦厚,很少看见他发火的样子,今是真的急了。
秦琼捞起那人手臂,五指用力,将那人手指捏碎,痛得那人鬼哭狼嚎。
秦琼冷笑:“说!受谁的指派?”
那人哆哆嗦嗦地说:“秦爷饶命!小人是飞鹰门的。是帮主差遣,拿人钱财干活,受谁指派小人真的不知。”
秦琼接着问:“昨天晚上的刺客也是你们的人?”
那人答:“是,昨晚事败,我们秘密潜入,按照地图标注的秘道,进入燕山公的内室,目标是找一件东西。”
秦琼迷惑不解,抬头跟裴源交流一个眼神,又问:“什么东西?”
那人答:“是玉玺。”
秦琼恼火地挥手一掌,打在那人脸上,问:“你这混帐,为什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找东西,我们几个人都在门外守着,一听见动静就会进来,根本就不是时候。你说实话,一定是别有隐情。”
那人被揍得嘴角流血,显然秦琼下手不轻。
其实秦琼听见飞鹰门时心里一惊。他出身捕快,各省绿林中事都很熟悉。这飞鹰门势力遍及山东、河北、河南一带,门中徒众轻功绝佳,加之善训飞鹰,素以贩卖情报著称。当年他帮罗艺组建山东情报网,多次跟飞鹰门合作,不仅买鹰,也收纳了不少的情报人员,现在飞鹰门出手偷玉玺,那请得动飞鹰门的人面子不小啊……
那人颤声说:“小人只知是帮主指令,帮主今夜在洛阳承天门外与雇主交易,多少钱不清楚。”
秦琼气极反笑:“这等做派!玉玺国之重器,还有花钱买来的?不如自已刻一个算了……”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苦得淹滞住了,满口都是苦味。
裴源心里有些明白了,走过来拍拍秦琼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
丁彦平没听秦琼问些什么,他什么也关心。只将罗成抱在怀里,脸贴在他额头,默默地泪流满面。
罗年在旁边直问:“哎!丁老将军,你快拿些药,让少主也闻闻,快醒过来呀。”
丁彦平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用手轻抚罗成额角的乱发,低声说:“这金丹服下之后,会睡上三天,醒来之后再用药慢慢调理。”
秦琼站起身,一把拎了那人,大步向外走去。
裴源唉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哼!说到底,单五儿还是个江湖人哪。”
秦琼大步走着,只觉得嗓子里辣辣的,胸口赌得难受:自己本该早就料到的,心里还存着饶幸,裴源一句“会顾及你的感受”就说到了心坎上,宁愿相信了他。单雄信是真的会那么笨,还是为玉玺真的不顾一切了……
他心思缜密,细想之下,罗成住的客房居然有秘密地道,那韩黎也难逃干系,王世充更不会袖手旁观,飞鹰门如果真是单雄信指使,倒还罢了,怕得是这里面有更深的水……
秦琼慢慢冷静下来,将那人捆好了搭在马鞍上,自己换了一身紧身衣,不带一兵一卒,悄悄地出了书院山门,向城外树林去了。
天黑下来,离书院四十里就到了洛阳的南门承天门外的一片荒地树林。
秦琼将那捆得像麻花的飞鹰门徒朝地上一扔,朗声道:“山东秦叔宝在此,请出来吧,秦某有话说。”
树林中枝叶一阵乱响,十几个黑影飞出,扇形列队,各执长剑,围住秦琼。
秦琼笑道:“这阵势,是想逼我出手么?飞鹰门什么时候有了吞吐天下之志?”
为首一人朗声笑道:“秦将军果然好胆量,好气度!将军既问,小人自当实言相告。飞鹰门远涉江湖,自是不去蹚那混水。”
秦琼沉思着问:“令帮主秦之岭跟我是故交,让他出来。”
话音未落,队伍后面一个黑衣人朗声大笑,扯开蒙面的黑巾,抚掌大声说:“秦将军终于想起我这个兄弟了!”
秦琼拱手施了一礼:“同乡同姓,五百年前同为一家。秦帮主纵是无情,秦琼不可无义。飞鹰门一向远涉江湖,为什么非要插手这泼天政务,岂不是自取灭亡?”
那秦帮主正色道:“飞鹰门素有禀赋,绝不涉朝庭政事,但如今天下大乱,小帮生存不易啊!况有单二员外托请,我就是不取分文,这个忙还是在帮的。”
单二员外是江湖人对单雄信的称呼,这个名头在十八省绿林中响遏行云,即使如今江湖势力衰微,但绿林箭传下,一般的小帮的确是不敢不从的。
秦琼心里一沉,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果然是单雄信。
秦之岭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以为他心中动摇了,走近前携了他的手,两人在路边石头上坐下,自以为亲近地劝道:“听说你家主公病重,朝不保夕,一旦他死了,贤兄何以自处?玉玺在手中,终是祸患,各家反王必来争夺。弟愚钝,不敢荐明主,依弟浅见,兄何不趁机把玉玺献于王世充,做个首功,还可落他一大笔钱,不做官了,去游历江湖做个富足翁,亦是美事!”
秦琼气得直想笑,口气却淡淡地:“飞鹰门素无大志,我跟秦帮主话不投机罢!只是主公与我名为主臣实为兄弟,你昨晚在书院派出杀手,已然触及我的底线。不管你是为什么、受谁指使,敢下手谋刺主公,秦琼灭掉飞鹰门只是弹指之事。”
秦之岭不觉打了个寒噤,忙陪笑道:“我不敢,不敢!我对他们下过死令,只许找玉玺,不许伤人。真的真的!”
秦琼不欲多说,站起身:“这笔生意你别做了,念在故交份上,我饶你这一次,以后再让我听见飞鹰门三字,我就在片刻之间把飞鹰门化做齑粉!”
秦之岭知他说到做到,忙弯下腰作辑:“小帮明白的。多谢秦兄宽宏为怀,小弟铭感五内。既是秦兄发话,弟不敢不从。单二员外那里,小弟也不敢去复命了,秦兄替小弟多美言,务请单二员外不要怪罪小弟,小弟及帮中弟子感受秦兄的大恩了。”
秦琼冷笑:“你只怕单雄信,就不怕我吗?幽燕铁骑十万之众,还怕翼护不了一个小小的飞鹰门?”
秦之岭汗流浃背,跪拜道:“小人一时糊涂,求秦兄宽恕。”
秦琼咬牙切齿,怒目而视:“快滚!”
秦之岭叩了个头,起身一挥手,十几个黑衣人纵身跃起,瞬间没了踪影。
秦琼呆呆地站在原处,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旧日里引以为豪的撼天之义,一幕幕地回到眼前:
那人跟他说:秦兄,无论你沦落到何处,单某人终将追随……
如果你为皇杠一案受了牵累,弟将竭尽全力为你脱罪,如不能,愿追随于九泉之下……
兄有济世救民之志,弟愿率九省绿林,投于麾下……
月亮露出来了,轻纱般在笼罩在荒野。秦琼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一骑,静静地看着他,月光下投出一团阴影。
秦琼低着头,似是自语又似对那人说:“十年相交,往事虽可追,恩义两茫茫。我没有选择,他纵是死了,也终是我的主君,忠君是我起码的操守,不问利害,不问成败!”
单雄信冷声说:“我也是为二哥打算,尽管二哥不领情,弟终不能忘结拜之义。二哥怪我,我也不敢辩解,只求二哥记得小弟曾经这样竭诚为二哥谋划过。”
秦琼眼角一滴冰冷的泪滴,缓缓地滑下,滴在绞在一起的手背上。
单雄信有些急切,有些关怀,缓声问:“他死后,二哥将归于何处?”
秦琼突然暴怒,嘶声吼道:“你就那么盼他死?你忘了你欠了他多少次,他多少次在乱军中救过你性命?长蛇阵中如不是他出手救你,你死十次也不够,为什么你对别人情深义重,偏偏对他刻薄寡恩?”
单雄信有些惊异,不觉反唇相讥,失声叫道:“你说为什么!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他拿正眼瞧我吗?,因为他是出身侯门的贵公子,而我是草莽是响马是臭贼,他是官我是匪,即使造反也不能改变!你说这是为什么?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你说这是为什么?”
秦琼冲过来双手攀住他肩膀,摇晃着他叫道:“那是你的心魔!是你自轻自贱!表弟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程咬金是个讨饭的、侯君集也是飞贼,他们都比你穷、比你贱,表弟对他们不也一样很好吗?为什么你就不满意,处处跟他过不去,时时想着要他的命!”
单雄信大声叫道:“他是看不起我,也看不起王世充!明明皇帝是他立的,却不交出玉玺,是何居心?他就是在戏耍我!”
秦琼把他推坐在地上,转过身上了马,拱了拱手:“你最好祈求老天保佑他活着!秦某告辞!”
单雄信看他转过马头,一嘞马缰绳,纵马而去,急忙叫:“二哥,你听我解释……”
秦琼头也不回,一路飞跑地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