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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义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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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源正守在罗成床边就着一盏小灯翻书。听见秦琼进来,也不回头,慢腾腾地问:“抓到活的吗?”
秦琼摇了摇头:“没有,全自尽了。”
裴源颇意外:“哦?看来事情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不像是官兵啊,这份决绝,非一般江湖武士可比,我倒有些猜不透来历。”
秦琼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心里一百二十分怀疑那个人,不觉说了出来:“这个地方是单雄信找的,他自己又率兵先行,难不成……”
裴源摇摇头:“这个倒不至于,单雄信一路上有的是机会,与敌对阵时也有千百次可以将主公陷于敌手,再说单雄信与你有故,会顾及你的感受。怎能自己找这么个地方害罗成,让明眼人特别容易就看出来是他做的?他不会那么笨。”
秦琼如释重负,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觉得悬着的一颗心落回原处。眼中隐住笑意,问:“那你怀疑谁?”
裴源目光突然凌厉起来:“先派人看牢韩黎,不让他走漏消息,让罗年亲自去抓那个叫净惠的和尚。”
秦琼恍然大悟,厉声传令:“来人!叫罗年过来!”边快步走到房外,安排人手去了。
裴源仍就着小油灯翻着书,庄氏捧了药进来,见罗成仍昏睡不醒,有些担心地问:“裴叔叔,殿下要到什么时候醒?该喝药了。”
裴源看着书,头也不抬,顺口说:“我怕外面太乱惊忧了他,下了点安眠的药,且醒不了呢。”
庄氏放下药碗,叹了口气说:“唉!让他多睡会儿吧。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怕睡醒了再也清静不了。单雄信、王世充不会让殿下在郊野山庄养病。”
裴源似是没听见,仍仔细地看着书,忽一拍大腿,失声叫道:“是了!在这!”
庄氏忙凑过去细看,见他看的是一本泛黄的古本草集略,里面各种草药的图样,还有各种奇巧的药方。
裴源指着其中一个古方,笑道:“我以前看东方朔的《海内十洲记》时见过,。他说在东海中有一座聚窟洲,有山叫神鸟山,山上有返魂树,如果砍下树根和树心,在玉釜捣碎炼成丸,就是惊精香,也叫返生香,叫人起死回生,无论病得多久,一闻到它的香气就会霍然痊愈。此法荒诞不经,不足采信。现在这个药方记载了返生香的配制方法,我要试试,指不定灵验呢。”
庄氏怔了半晌才说:“裴叔叔,你急糊涂了吧?这个你也信?”
裴源瞪了她一眼,说:“这是书上记载的,当然可信。我总不能信那个来历不明的老和尚,那人可疑之处甚多,等会儿罗年把他抓回来,让秦将军一审,就明白了。”
庄氏淡淡地说:“明白了又怎样?只要那人不供出是王世充派来的,大郑王朝就不会任由殿下在外,一定会接殿下回洛阳。”
裴源定定地重复:“王世充?不会,大敌当前,他怎会自断生路?”
庄氏黑嗔嗔的眼珠盯着他:“我不是说王世充会派人刺杀,他会亲自来接殿下回洛阳,不信就等着看看。”
两人都重新低下头看药方,裴源念念有词,欣喜若狂,庄氏却能淡然处之,似是不信。
药又热了两回,罗成还是不见清醒,出去抓人的罗年都回来了。
裴源见秦琼冲他招手,忙扔下书,站起来伸个懒腰,打着哈欠说:“这一宿没白过,累死老夫了!”
急步出了房门,随秦琼进了一间侧房小屋,白天来过的净惠大师正盘腿坐在地上,神态安详,没有丝毫慌乱。裴源笑着夸罗年会办事,抓人时没动粗,只说燕山公请脉。
众人退出去了,只留秦琼、裴源两个人。
裴源站在老和尚面前,目光如刀,却不说话。
老和尚闭目不理他,裴源瞪了半天,见他不回应,只得先开口道:“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害燕山公,只问承认不承认!”
老和尚缓缓地冷笑:“承认什么?可有所据?这里是有王法的地方,怎可胡乱动用私刑?燕山公的名声儿就是你们这帮人给败坏了。”
裴源怒道:“所据?那张药方就是铁证!你把脉时慌得什么?以为我是瞎子看不出来吗?”
老和尚看向秦琼,冲着他说:“裴先生疯了!秦将军,成儿在什么地方?我要见他!”
这句话出口,屋内秦琼、裴源惊得全呆,静静地没人说话。
半晌,秦琼结结巴巴地问:“你到底是谁?成儿认得你吗?”
老和尚忽崩溃地掩住脸,哭出声来,哽咽地说:“我是谁?我是一个死人,被他救了一命的死人!”
秦琼看看裴源,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说什么好。
裴源先反应过来,冷笑道:“戏演得真好,是不是还有故事?放心,我不会让你见殿下,这条脱身的路你就别想了。”
老和尚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问秦琼道:“成儿怎么样?他的病要快用药,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你若不信,我先试药,我先喝,要快啊。”
秦琼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地看着裴源。
裴源冷冷地说:“要是你先喝了解药呢?我先关你七天,等你的解药劲过了,方能试出真伪。”
老和尚急得跪爬到秦琼脚下,扯着他衣襟下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了。秦将军听成儿说起过长蛇阵的主帅吗?”
他一说,引得秦琼一声惊叫:“你是丁彦平!”
当年瓦岗起事之初,朝廷派靠山王杨林前往征讨,杨林在瓦岗大摆长蛇阵,时任武威将军的丁彦平是长蛇阵的主帅,手执双枪临阵,瓦岗无人可敌。只得派人往幽州求救,罗艺派罗成易容匿名到瓦岗挂帅,这才破了长蛇阵。
秦琼只听罗成说起过他与长蛇阵主将丁彦平有旧,阵前对决,狠下心痛下杀手的事。当时秦琼还有些腹诽,想着表弟太狠了,那么大岁数的老头子,何不放他一码,留下一条命渡过残年?
如今看见丁彦平安然无恙地活着,定是表弟设法保全了他性命,为了护他避免朝廷追究,甘心承担了绝情灭沦的恶名。秦琼心里叫苦:表弟呀表弟,到底还有多少这样苦心的安排、这样沉重的背负,你怎能不病呢?
秦琼忙俯下身搀起丁彦平,哽咽地说:“丁老将军,你还好啊?”
丁彦平泪珠打湿了雪白的胡须,抽泣着抓紧秦琼的手:“你快带我去见成儿!我带了药来了,成儿,但愿还来得及……”
秦琼无暇细问来由,两人丢下发呆的裴源,携手向罗成房内跑。
待冲进房门,见庄氏坐在床边儿,扶着罗成靠在自己身上,用手轻抚他背心在顺药。见陌生人进来,庄氏唬得掩面就走。
罗成手撑在床边,待看清进来的人,嘴唇立刻变得灰白。
丁彦平扑过去,压抑着哭声叫:“成儿,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罗成没能答得上话,皱眉忍了忍,似是没忍住,猛地探身吐出一洼药水,搜肠刮肚地把刚吃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直至吐出鲜血,还喘个不住,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丁彦平泪如雨下,把他抱在怀里,手抵住他背心,以纯厚真气渡入护住他心脉,边运气帮他调理。
罗成瘫软地靠在他怀里,闭上眼强自平复。
秦琼没想到罗成反应那么大,看他吐得几乎去掉半条命,心疼得眼泪直流。
丁彦平看罗成回复一点,才轻轻地对秦琼说:“病到这个程度,普通的草药无法渗入,才一服下就会呕出,只有用金石重药才行。我带来了师父祖传的金魂丹,以黄金和药汗蒸而成,专治频危的重症之人。快去取黄酒来给成儿服下。”
裴源在旁边早就急得七窃生烟,这会儿听见说要罗成服药,才走过来,硬生硬气地说:“什么金石重药,你还没说清楚昨晚的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彦平吃惊地说:“刺客?老衲不知!”
裴源过去推开他扶持罗成的手,自己把罗成抱在怀里,瞪着他说:“刺杀不成,就拿药毒死,你也太狠了……”
罗成强撑着睁开眼睛,吃力地说:“义父不会害我。”
丁彦平不再理会裴源,径自掏出一个琉璃小瓶,倒了两粒黄色丹药,伸手往罗成嘴边送。
裴源哪里肯让,抬手一扫,丁彦平忙握住手指躲闪,怒视裴源叫道:“裴先生好不晓事!你爱护主公,难道我们的心都是铁打的吗?成儿于阵前救我,后来一路护送我到嵩山,守着我伤治好了才回幽州。世人皆谣传他灭尊长斌义父,他也不辩白,一片怜我回护之情,我岂能不知?我丁彦平堂堂正正的男儿,恩怨分明,成儿于我有活命之恩,我又怎能害他!”
罗成低沉地喝道:“不要再说了,恩也好、怨也罢,我从不后悔。现在求你们都出去,让我静一会儿。”
几个人面面相觑,秦琼先冲众人使眼色:“我们先出去吧,折腾了半天,成儿也累了。”
丁彦平急得冒火:“可是,药——”
罗成不说话,只把手伸向他。丁彦平会意,忙把金丹递过去。
罗成接过,毫不迟疑地纳入口中,随即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裴源不肯相信,出来就叫罗年。
罗年应声而至,裴源道:“你看好这位老先生,殿下病愈之前,不许他离开半步。”
罗年道声尊令,伸手就来“搀扶”丁彦平,秦琼虽觉不妥,但看裴源在气头儿上,也不敢出声拦阻。
丁彦平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目视裴源:“我不放心,让我守着他吧。”
裴源脸色稍霁,问:“你不是有把握吗?”
丁彦平苦着脸摇头,絮絮叨叨地说:“我是真没把握。没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们可知道吗?他是个小铁人儿,雪夜薄甲深入大漠,连战七昼夜,回营后还能处理军报。谁想到才不到二十岁正当壮年,会变成这个样儿?……”
裴源鼻子酸起来,不再说话。几个人枯坐了半天,罗成房内一点动静没有。
秦琼先沉不住气了,起身进了房。
片刻,就听见了他的惊叫声:“成儿!裴先生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