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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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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他说故人来访,跟在韩黎身后的裴源就是一怔,凝神想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位韩先生跟燕山公何时有故?细想之下,又觉释然:韩黎跟罗成的祖父靖边侯罗辉玉是北齐时的同僚,据说韩先生跟罗成的师父袁天泽也有来往,韩黎自称故人,也不足为怪。
里面半天没有声音,想是女眷们在忙着回避。
过了片刻,罗春出来,施礼道:“家主沉疴在身,不能出迎,还望先生见谅。”说毕,弯腰伸出右臂,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韩黎拱手还了一礼,随他进了内室。见罗成半坐在床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用发带系着,没有束冠,上身披了一件蜀锦披肩,斜靠在绣枕上,下面盖着玉色的锦被。
韩黎忙跪下见礼:“草民韩黎见过并肩王殿下!”
罗成心里一转,忽地想起这位鼎鼎大名的文坛泰斗,惊喜之下,本该好好聊聊,可现在自己的状态实在是太糟,既知他离洛阳不远,以后有机会再说吧。遂伸手虚扶一下,略拱了手齐眉,低头还礼道:“小恙在身,礼数不周,请先生见谅!”
韩黎见他形容憔悴,懒懒的有气无力,看样子病得不轻,只得把肚子里盘算了千百遍的话咽住不提。
罗成喘了一口气,强打精神问道:“先生自称故人,请恕罗成眼拙,实在记不起来何时见过先生?”
韩黎朗声笑道:“我与靖边侯罗辉玉是莫逆之交,与令尊大人罗艺熟络得很呢!你三岁之前,我每年必定去你府里住上一阵,天天逗你玩。后来,你到了袁天泽那里,我还教了你好几年,你都忘了?”
罗成睁大眼睛,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失声叫道:“你是天明伯伯!”
韩黎笑道:“是故人了吧?我就是韩天明!你的天明伯伯!”
罗成眼角泪光闪动:“见到你,我像是拾回了一个梦。当年,天明伯伯带着我和李靖师兄,在凤凰岭草屋里烤野鸡、折纸鹤,李靖不小心把纸鹤落进火里,我追着打他,天明伯伯袒护他,说是烤鹤吃也是好的……”
韩黎也叹息着说:“也难怪你不记得我的样子了,那时你才五岁,豆大点的小人儿,现在长成大男子汉了!我却变成老头儿了。”
裴源一直默默地呆在一边插不上话,此刻见罗成伤感起来,担心对他的身体不利,忙打断他的话:“韩先生既与主公有旧,就更亲近了,书院离洛阳这么近,以后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时间叙谈,今日主公赶了一天的路,想是累了,我们先到别处切磋,让主公歇着吧。”
韩黎见他毫不留情公然逐客,一片护主之心拳拳可敬,又见罗成实在难以支撑,只得告退。
裴源过来扶罗成躺平,见他两片嘴唇俱是青白之色,眼睑下也是青的,心里疼得绞了一下,觉得嘴里全是苦味。拉过他的手腕,坐在床边把脉。
罗成仍闭着眼,弱弱地说:“我叫蓉儿熬了黄蒜,加点蜂蜜,你就在这喝吧。”
裴源心里一酸,涩声说:“叫你不要操那么多心,偏不听!我自己是个大夫,还用得着你给我看病?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跟鬼一样模样,叫你娘看见不吓死才怪!”
罗成睁开眼,目光散乱无神,喃喃地说:“是我连累母亲,连累了你们!”
裴源终于掉下泪来:“小爷!求你好好养着,别胡思乱想了好吗?”
庄氏捧了托盘进来,放在裴源面前的小桌上,边倒着汤水边说:“我自小跟父亲读书,也认识一些偏方,这个方子虽是单剂,治口疮却是最灵验的。”说着捧了过来:“裴叔叔快喝了吧。”
裴源双手接过,慢慢地啜饮,对庄氏说:“主公今天想是累着了,药里要加些安神的,你和朝云夜里警醒着点,主公口渴了就给他喝白水就行,不要加茶。”
庄氏深深地盯着裴源,点了点头:“先生放心,我跟朝云会小心服侍。”
裴源写了药方,吩咐罗春去找管事的要药,见罗年自去熬去了,才回到自己的客房。
刚一进屋,就见秦琼陪着韩黎还在屋里坐着。裴源有些不耐烦,玩笑着说:“韩兄真是书痴,人家赶了一天的路,想歇着不行啊!你还真要聊个通宵?”
韩黎站起来,正色道:“我等着裴先生想商量一件事,才已经跟秦将军说了,燕山公病得这样重,就不要急着上路了,留在书院休养岂不是上上策?再说,洛阳冗务繁杂,让燕山公怎么养啊?还是在这清静,正好调理啊。”
一句话提醒了裴源:是啊!此处离洛阳不远,郊野山庄最适合养病。让罗成在这儿养着,总是能少应付王世充、单雄信等人,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与秦琼的目光交流了一下,裴源笑逐颜开:“难得先生有此雅意,只是我们都做不了主,还要明日等主公定夺。”
韩黎道了声受累,退出来回到自己房内,又叫过徒弟,细细地叮嘱好生关照客人,方看书调琴去了。
次日一早,韩黎就过来找裴源,见屋里没人,想是在罗成屋内,又忙找过来。
到了门外,想了想又不敢进,只得在门外自报:“燕山公,韩天明来了。”
门一开,裴源匆匆地走了出来,一把扯了他走远几步,方道:“天遂你愿,主公真的走不了!昨夜里气短心衰,凶险得很,才刚缓过来一点。我们都吓死了。”
韩黎又惊又急,一叠声儿地问:“是什么病?那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裴源闷声道:“我也拿不准,下药也难。他这一向身子不好,调养得也不见效,急死我了。”
韩黎道:“距此地20里就有一个金钟寺,那里的老方丈惠净精于医术,有起死回生之能。我这就派人去请了来。”说着,脚步急急地去了。
过了两个时辰的功夫,老方丈惠净已经坐在罗成床边了。
韩黎善解人意地并没有说明罗成身份,老方丈进来时只见青色床幔底垂,从里面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搭在青色的脉枕上,五指微屈,显然人是睡着的。老方丈若有所思,仔细地盯着那只洁白如玉的手,瘦削修长,指腹上有长年练武留下薄薄的老茧,指甲发青,显然是有病。老方丈探手搭脉时,裴源明明看见他的手微微颤抖,不由得疑心大起。
那老方丈闭目切住脉搏,似是在品脉,又似在平复心绪。
待细细地把了脉,韩黎陪着出来到外间,、裴源、秦琼、罗春等人都围拢过来,眼巴巴地等着老方丈说话。
老方丈皱眉,沉吟半天,看着韩黎道:“是个积郁伤肺的症候,病人多半是性子内敛,凡事多放在心里,不肯发泄于外。若是遇上自己调解不开的事,积郁在心,难免会伤了元气。早些日子只是气短胸闷,饮食无味,中期便有低烧、咯血盗汗,到如今只怕是心腹绞痛、晕迷、心力衰竭都添全了,病得日子太久,药饵不对症,又失于调养,治起来会费点力,不过终归可以治好的。”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只要有救,时间长短、花钱多少都不是问题,唯有裴源悄悄地红了脸,低声问:“那要多久才能好呢?”
老方丈答:“那要看病人的心绪、体质,还有用药的效果,如果顺利,有个半年就能完全康复。”
众人又齐齐啊了一声,又怕老方丈多心,秦琼不由自主地用手掩住嘴巴。
老方丈接着说:“依老衲看,这位施主必定是身居要职,想是事繁,调养得不周全,才一病至此。如今这病可是拖不得了,要绝对静养,不能劳神,否则的话再缠绵下去,可真的回天乏力了。”
秦琼忙说:“这个明白,秦某斗胆求大师暂居书院,危急时也好有个救星。”
老方丈还没说话,韩黎已在旁边答应:“这个自然!惠净大师就住在这儿,我已经叫徒弟收拾出一间干净的禅房,全力照料燕山公的病。”
听见燕山公三个字,老方丈的眉头一跳,眼中精芒一闪,因着函养的功夫极深,众人都没在意。
老方丈慢声说:“接下来的三天最凶险,我要下猛药,能熬过去,很快就会有起色。”
这下众人都紧张起来,聚在一起惶恐不安,谁也没心情去歇息。
正呆着,有书生进来报院外来了好多人马,秦琼这才回过神来,忙着出去安置侍卫,令程咬金带兵先行,从侍卫营中挑了两千人,驻扎在书院周边守卫,其余的人马回洛阳。
等忙完了回到客房,见裴源、韩黎、老方丈还在商量着药方。
裴源正急得脸红脖子粗,争执道:“大黄是虎狼之药,下这么大的量,要死人的!我不同意!”
老方丈不紧不慢地说:“那你下的药倒稳妥,治得了病吗?我不是跟你会诊,是让你学学奇方!”
裴源被揭了短处,气得张口结舌,两只手仍把着药方不肯放,见秦琼进来,忙向他求救。
秦琼接过天看了半天,不甚了了,他对医理一窍不通,但听说是虎狼之药,也不敢轻易点头。
老方丈点头叹道:“这就是富贵人家太金贵了,优柔寡断,那位燕山公的病就是这么耽误了。”
秦琼勉勉强强地说:“那——这个——,要是魏征大哥在就好了,我不懂……”
韩黎在旁边起急,道:“象你们这样,商量到什么时候?秦将军信得我过吗?我建议试试!”
秦琼心说:我凭什么信你?这老和尚来历不明,没有查清之前,绝不能乱用药,罗成的身体经不起来回折腾,若试来试去的,只怕这人受不了……
想到这,推拖着说:“我正设法找李靖,这药等李靖来了会诊才能吃,这两天还是听裴先生的,调理调理。”
老方丈冷笑道:“治病治不了命!若不是老衲仰慕燕山公盖世英雄,才懒得跟你们这帮慵人废话!告辞!”
说毕,起身就走。边走边撂话:“韩小子,你消遣我啊……”
韩黎跟在后面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他的身份太贵重,下人们小心一点是正常的……”
两人说着走远了。
裴源看着秦琼,惴惴地说:“我总觉得哪不对劲!这两天要罗春亲自煎药,朝云、蓉儿做饭,不要旁人过手,千万小心!”
秦琼忽想起了什么,问:“你跟这位韩先生熟吗?他跟成儿在凤凰岭呆过,真的假的?”
裴源摇摇头:“没什么印象。没听李靖说起过,但看他的样子,好象成儿跟他很熟。”
秦琼沉思着说:“不可大意!我先派人去摸底,洛阳的绿林我还有些朋友。”
还没等秦琼发出去的线人回复,书院就出了事。
当天夜里,十几个灰色地人影,从书院高大的树冠上飞掠而过,准确无误地停在罗成的卧房周边。一声尖利的口哨声过后,十几支利剑出鞘,寒光暴涨的同时,罗成房间的门窗碎裂飞出,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身影从门窗各处飞进屋内。
出了这么大声,屋内的青幔早被激风荡碎,床上的人一身白色中衣,正懵懵懂懂地坐着,为首的黑衣人利剑挟风,直刺过去。床上那白衣人匆忙间衣袖一挥,飞身而起,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居高俯冲,两脚直向黑衣人踢下。黑衣人就地一滚,再抬头时,那人从窗中飞掠而出。
黑衣人一击不中,知道事败,忽哨一声,人影飞速向院外退去。
哪知院外早已伏兵四起,打着明晃晃的火把,人喊马嘶,幽燕铁骑的重甲武士早已列好了阵,待这些黑影一出现,短弩手的箭雨已扑天盖地的封锁了所有的出口。
黑衣人不少人中箭倒下,少数强悍的还在挥舞手里的剑抵挡。过了一会箭雨停下,仍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的秦琼越众而出,高声叫:“留活口!”
幽燕铁骑包围圈子越缩越小,黑衣人眼见脱身不得,带头的大叫一声将剑锋倒转刺入自己腹中,倒地抽搐。其余几个也各自刺腹,齐齐倒下。
秦琼不由皱眉,这些人显然不是普通的江湖死士,事败如此着急地自尽,是想掩盖什么?
他过去扯开几个人面巾,细细查看,没发现异常,直起腰来拍拍手,说了声葬了吧,就赶紧回房去看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