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41、故人

　　罗成虽有裴源用心调治、朝云、庄氏精心护理，病却一直没有起色。有时厉害起来，心口疼得彻夜不眠，饮食难进，吃什么都要吐，人也日渐消瘦。裴源急得满嘴大炮，到得扎营地点就和军士们出去采药，可百般调治，只是没有效果。
　　这天大军走到洛阳附近的一处荒山。看看天色晚了，裴源叫秦琼停队扎营，秦琼出去传了令，回到罗成的车辆边，悄声问裴源：“先生还要去采药吗？”
　　裴源默默点头，秦琼低声说：“成儿昨晚又把药全吐了，连带出两口血，他自己说没事，不让我告诉你。”
　　裴源吃惊地回头看秦琼：“什么时候？这一向好久都没有见红了，怎么突然恶化了？”
　　秦琼眼圈泛红：“不知道啊，他昨夜忽使人叫史大奈，说了好些话，令史大奈回幽州去探望父母，又急巴巴地起了床，非要写信，一封信写了好长时间，说是怕母亲看出他笔力虚弱，连着写了好几遍，累得出了好多汗。等史大奈走了，他就不行了，又咳又吐，上气不接下气，吓死人了。”
　　裴源眼圈也红了：“他是对自己的病没有信心了，怕不定哪天就不行了，没有机会回去探望父母。唉！成儿是个极仁义的孩子，这份细心体贴，累得他不轻。”
　　秦琼眼泪快下来了：“都怪我，当初他要远征，我就该拦住他，不让他出洛阳，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裴源道：“秦将军不必自责。主公的性子，一旦决定了是拦不住的，只能说主公命中该有此劫。当初，主公答应远征河阳，未必就是替大郑夺取地盘那么简单，主公必有所谋。只不过因为身体不行，力不从心，想必为此也有些窝火。”
　　他这么一提点，秦琼忽地明白了：罗成远征河阳，接近李唐西部、幽燕南部，一旦成事，就可以跟幽州的地盘连在一起，那幽燕势力可伸展到洛阳一带。这是个大格局，罗成没有跟他谈起过，但事情摆在那儿，裴源就能看明白，只是自己太愚钝罢了。可眼看事成无望，对罗成的打击可想而知，难怪他一病不起，只怕……
　　秦琼越想越怕，恨不得立刻替了他去死，心里才好过些。
　　裴源见他忧急之色，又安慰他道：“你也别太着急了，看我都急出一嘴的燎泡，吃饭嘴都疼，有什么用呢？倒叫主公操心，一天问了好几回。他现在经不起一点点事儿，我都盼着快到洛阳，把他关起来，好好静养。”
　　秦琼还没答话，单雄信飞马过来，马蹄在地上趟起一路烟尘。
　　秦琼皱眉，冷冷地瞪着刚跑过来的单雄信。
　　单雄信也看到秦琼面色不善，关切地问：“二哥，哪里不爽快？”
　　秦琼压了压火气，说：“你不会小点声儿，主公需要静养，你不知道？”
　　单雄信不在意在勾下了嘴角，仍大声道：“殿下是三军的主帅，哪里那么娇气，我这有事要报呢。”
　　秦琼立时沉下脸，冷冷地说：“天大的事，只管跟我说，有什么过失，我自去向主公请罪。”
　　单雄信只得说：“此处靠近洛阳了，不远就有一座书院，我想请殿下去那里安歇，比住帐蓬终究好些。”
　　秦琼这才松了口气，道：“难为你想着，这样最好，我们就去书院。”
　　此时大军已扎下营盘，秦琼留下程咬金看守，自己和裴源带着几十名近卫，随单雄信继续向书院走。
　　一行人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果然到得一处院子。青砖白墙，掩映在垂柳翠竹间，在荒山野岭显得十分突兀。
　　单雄信早派人通报过了，众人来到时，就见到书院博士韩黎前来迎接。
　　这韩黎年过七旬，须发皆白，精神矍铄，颇有些仙气飘飘。他出身书香门第，早年曾仕北齐，在洛阳当集云楼书吏，管着天下首屈一指的藏书楼，他本人以文章名世，被推崇为一代文宗。北齐灭亡之后，他自遁入山林，闭门读书，一些文人士子听闻他才名，多有不远千里来讨教的，渐渐地聚集起文气，办起了一座书院。
　　这回听说来的是天下闻名的大英雄单雄信、秦琼，忙令人打扫房间，迎接客人。
　　秦琼因怕罗成病中劳神，并不敢说到了韩黎的书院，只回说找一处地方安歇。
　　韩黎倒也客气，接了众人进去，与单雄信、秦琼、裴源叙了宾主之礼，落坐有书生献荼。
　　韩黎虽身在野岭教书，却关心国事，早听说秦琼等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风不凡，攀谈起来，秦琼又很知礼，心中很是喜欢。
　　秦琼担心罗成病情，聊了几句就使眼色叫裴源出来。
　　哪知裴源是个好书好学的主儿，跟韩黎一见如故，两人云天雾地的聊得开心，根本顾不上看秦琼。
　　秦琼无奈，只得出声叫他：“裴先生，还是先看了主公的病，再向韩先生讨教。”
　　裴源被提醒，忙站起，施了一礼：“晚生还有些事，先忙去了，不打扰先生。”
　　韩黎是个痴迷学问的，好不容易见到名震江左的大儒裴源，如何肯放，接着说：“正谈得入巷，像是把人推到水里不捞上来，不行啊！裴先生有事，我陪先生忙，今夜先生休想睡觉，多留几日，一定要在书院设坛讲座，讲完了才许走。”
　　裴源强笑：“先生盛情，晚辈领受了。只是主公病得十分严重，我们要早日赶回洛阳。等主公病愈，我再来寻先生。”
　　韩黎颇感意外，追问一句：“主公？难道燕山公来了？”
　　裴源只得承认：“是，燕山公病重，我们并不敢告诉他先生在这，否则以先生大名，主公定要亲自拜座讨教，他现在身体不好，我等只怕他累着。”
　　韩黎惊道：“他在洛阳时，我一直想去府上拜访，只是听说他闭门谢客，才收了心思。如今碰巧遇到了，哪里有错过贵人的道理？”
　　说着也不顾秦琼脸色，拉了裴源就出来，问了书生车辆里贵客安置在哪了？那书生指了客房，韩黎就小跑着过来。
　　罗成晕晕沉沉，觉得身上一会儿火热、一会冰冷，被抬进一间清室，朝云扶起来，喂了几口水，才稍清醒了些。
　　见朝云正向过来问的书生吩咐着：“殿下怯油腻，有肉糜没有，做些新鲜粥来就好。”
　　那边书生忙答应着：“夫人放心，都有的，一会叫女弟子送过来。”
　　罗成心知是投宿在别人的院子，要说不要太麻烦，挣了一下，只觉心跳汗出，情知自己的情况不妙，忙躺着没敢动。
　　忽听门外一个温和的声音：“燕山公，有故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