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29、埋伏

　　罗艺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他自嘲地想：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原来一点也不差的。自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了……他迷迷糊糊地听见幽州军特有的凄厉的号角声响起来，以为自己做梦，翻了个身，继续做梦。
　　罗安手持兵器，咚地一声撞开了门，大声喊道：“主公！快！大事不好了，少主攻打幽州！”
　　罗艺一跃而起，下意识地大叫：“备马！”自己手忙脚乱地穿了盔甲，一把抓起睡在里间的杨侑，到外面飞身上了马，喝道：“莫慌！吹号，集结！我们回幽州！”一手提了银枪、一手抱住杨侑，纵马向城外飞驰。
　　一路上，探报们不停地来报：
　　报！张公瑾部正向幽州来。
　　报！王选部正向幽州来。
　　报！王建部正向幽州来。
　　报！有一支队伍没有旗号，人数很多，大概有近十万人，正在攻打幽州，射到城上的战书，盖着少主的虎符，应是少主的人马。
　　罗艺的头轰地一声炸开了：果然是狼子野心！自己还信着他，没想到他的手段如此狠绝，竟起兵弑父，就为了一个女人吗？何至于呀！
　　他疯狂地挥鞭催马，带着人恨不得一步回到幽州。
　　大队人马终于来到房山脚下。这里两边高山、中间长峡山路，崎岖难行。裴元庆勒住马，过来找罗艺：“主公！这里地势险恶，小心有埋伏。”
　　罗艺瞪了他一眼：“救兵如救火！兵贵神速的道理你不懂吗？”一马当先，奔着山口冲了进去。裴元庆只得跟上，大队人马刚进入长峡，峡口突然炮声隆隆，战车堆死了出口。
　　罗艺刚一愣，山上万箭齐发，带火的滚木、雷石雨点般地倾泄下来。裴元庆大吼一声，舞动银锺，飞马过来护住罗艺，大声叫：“主公，快下马！”几个侍卫扶罗艺下了马，向山边凹处躲避。
　　罗艺靠在山石旁边，看着幽燕铁骑一个个被射死、砸成肉饼、或被火烧死，人越来越少。
　　裴元庆也下了马，飞奔过来，他的战袍着了火烧得只剩一半，脸也被熏得乌黑。边用锤抵挡着，边对侍卫们说：“愣着干什么？护住主公向北边退。”几个侍卫护着罗艺退了半里地，就发现了一个小山洞，里面还有士兵在躲藏。
　　侍卫们簇拥着罗艺，进了山洞，兵士们看见主公来了，纷纷过来施礼：“主公，歇歇再走吧！这会出去，怕是追兵未退。”几个人扶罗艺坐定了，还有随身带着水壶的捧了水上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过来，替燕郡王整理着战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殿下怪不怪小人，小人都要说的。我跟随您征战二十年了，从来没有败得这样惨！殿下昏愦不明啊，对燕山公早该防范的。他是您儿子，我们外人不好说什么，可这样的阵势，他心里哪还有父子之情，是想要您的命啊！”
　　罗艺抚着烧焦的胡须，笑着说：“我在想，如果我死在这里，他见了他母亲怎么说。”说着，外面又有几个伤兵进来，看见罗艺，哭着过来报：“裴元庆将军战死了。”一个穿青衣的谋士一瘸一拐地过来施礼：“主公！你还笑，好歹是你心疼儿子，可我们全要随主公殉葬！”罗艺一看，那人正是在幽州议事时阻拦他的谋士孟光。忙令侍卫扶了他坐下，罗艺用手去擦眼睛：“裴将军，太可惜了……他还那么年轻……”
　　孟光带着哭声儿：“燕郡王殿下！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您这可真算是死不悔悟了！”罗艺冷笑道：“我若是有一口气，见到逆子，一□□死！”孟光看他目光，倒打了个寒战。
　　陆续又有兵士进来，小山洞挤得满满的，罗艺听着外面渐渐地没了声。谋士孟光过来说：“主公，敌兵的武器用差不多了，我们趁机快冲出去，不然等天亮了，他们补充完了，就会有新一轮的战斗。”罗艺点头，出了山洞，外面天近黄昏，地上到处是旗号、帐蓬、满地乱扔的兵器、死伤的士兵和战马。
　　罗艺平静叫人吹起号角，一些躲藏的兵士听到号角，纷纷围拢过来。罗艺令人清点人数，四万人只剩两千人，谋士庄子建、大将裴元庆陨命。一个伤兵过来禀报：“我看见薛万均将军带着一部分人冲出去了。”罗艺心中升起了希望：“往哪边去了？”那人回头一指：“是北边的山口。”罗艺叫罗安过来，低声传令：“将剩下的人马分成两部分，一部往南边山口佯退，一部分躲起来，等南边山口见了仗，我们往北边退。”将令传下，大家都明白了燕郡王用意。一些伤得重的士兵，主动上前，愿意充当敢死之士，去引敌军过来。
　　罗艺热泪满眶，冲着那一小队士兵一揖到地，士兵们忙跪下，齐声说：“愿以死报效！”说完，拜别罗艺，向南边的山口去了。
　　山顶上巡逻的兵士早看见了，打了一天，他们也早累了，懒得再冲杀，大队人马在山口外等着，等里边的人清理完了山口的东西，估计也累得差不多了，再捡现成的就好。
　　半夜，罗艺带着剩余人马趁着黑，摸到北山口，没遇到什么人，顺利地出了峡谷。他连夜狂奔，至天色微明时，终于到了幽州城下。他刚要令人叫门，抬头却看见城头旗号飘扬着，红色火焰纹，一个很大的“窦”字，后面罗安过来，惊叫道：“怪了！哪来的夏军？窦建德！！”城上军士已发现了，大喊：“口令！”发觉不是本部人马，顿时乱箭射下来。
　　罗艺忙退，心里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是说少主打幽州？夏军从哪冒出来的？幽州丢了？那秦氏王妃呢？难道王妃落于敌手？……
　　他刚退了一箭之地，后面人喊马嘶，追兵又至。罗艺长叹一声：“罢了！我命该绝呀！”提枪催马，迎着来将就过去了。
　　那将早惊叫一声：“主公！我是薛万均！”滚鞍下马，哭着跑过来。罗艺看他身后，还有将近两千人的样子，自己身边却只有几百人了，更糟的是混乱中杨侑早已不知死活。
　　薛万均见主公无恙，放下了心，忙令人拿了干粮、水过来，给罗艺充饥。罗艺却吃不下，叫罗安拿去给受伤的士兵吃。罗艺坐在山石上，默默不语。
　　薛万均靠近他身边，闷闷地说：“这仗败得太窝囊，我们连对手是谁都没弄清楚！我不明白的是，难道少主真的和窦建德联手了？”罗艺不吭声，手却紧握成拳，青筋迸出。
　　残兵刚休息了片刻，忽听马蹄的的，又有大队的人马来到。薛万均立起身来一边扶着罗艺上马，边大喝一声：“快上马！”，转眼间对面人马来到跟前。
　　当先一人，相貌魁伟、穿着耀眼的金甲，正是河北名将王伏宝。
　　王伏宝看见罗艺，笑逐颜开：“哎呀！我今福星高照喽！燕郡王殿下，末将王伏宝想领教天下闻名的罗家枪！”说完，挥刀就过来了。
　　罗艺此时人困马乏，心里明白想要脱身是难了，只得抖擞精神、拼死一战。两人战马盘旋，杀得难解难分。王伏宝手中刀金光一片，刀山似的，带着雷霆万均之力直压过来。罗艺手中枪如梨花飞雪，只在王伏宝要害处飞舞，弄得王伏宝险象环生。
　　王伏宝知道他累了，不耐久战，招数慢下来，每一击都如翻江倒海一般，只消耗他体力。过了几招，罗艺果然不支，被王伏宝一招“猛龙过江”，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他后颈砍下。罗艺眼见躲不开了，他临危不乱，猛一低头，刀贴着他头盔砍过去，头盔砍落，头发披散下来。罗艺回马，见机会来了，抖枪便是梅花朵朵，正是闻名天下的“梅花七蕊”。这七分枪是罗成所创，因为所用力道刁钻古怪，罗艺跟儿子学会后，一直不怎么使。这回陷入危局，才想起这绝招来。
　　王伏宝慌了手脚，眼花缭乱，被一□□中护心镜。砰地一声，护心镜碎裂，王伏宝心头一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罗艺累得狠了，手上力量不够，王伏宝才捡了一条命。
　　王伏宝捂着胸口，向阵后退，边大喊：“围住他！要抓活的。”薛万均飞马过来，挡住敌军，对罗安大喊：“护住主公，快退！”罗艺又是一路狂奔。待听到背后动静小了，才停下来喘口气，再看身边，只有几十人了。罗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主公！歇口气再走吧！”罗艺累得眼前直发黑，再也支撑不住，一头从马上载下来。
　　唬得众人惊叫着去扶，罗安取来水，轻轻地喂他喝下，停了半刻，罗艺勉强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吩咐：“万均！我们退到凤凰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