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28、涿州

　　李靖见罗成扑进王妃怀里，王妃一边哭、一边数落着教训儿子，罗成并不反驳，一味地低声认错。李靖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庄子建笑道：“你这些年隐士隐出道理来了吗？燕郡王一通好找，原来你就躲在他眼皮子底下。”
　　庄子建怅然，轻声说：“国破家亡、主公已死，我有什么面目见罗艺。”李靖悄悄地问：“成儿还认得你吗？”
　　庄子建摇了摇头：“不认得了。连芙蓉也一点也认不得了。”李靖叹了口气：“唉！也是！你教导那时他才三岁，后来八岁随母亲回了王宫。自然是记不得了。”
　　庄子建忽拉住李靖：“我要见罗艺，我不想隐居了。芙蓉想要我到幽州为官，她自己也想进王宫。”李靖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什么？太好了！谢若弼已死，成儿若是有你辅佐，对他对罗艺，都是一件好事。”庄子建又拉他走远两步，附耳低声说：“是芙蓉太执拗，这两天一直在跟我闹，非罗成不嫁。”
　　李靖笑道：“这个容易！只是做不了王妃了。燕郡王已令他儿子与柳氏订了婚。”庄子建叹气道：“是我太惯着她！如今她说做奴做婢也心甘情愿。我也没有办法了，随她去吧。”
　　庄氏父女随王妃回了宫。王妃见庄氏温文尔雅，心里很喜欢，当即认了义女，带进了王宫，只等儿子迎娶柳氏之后，再娶庄氏为次妻。李靖、庄子建出面调停，罗艺让步，撤回了自己的将领，让出四郡。罗成承诺每年向燕郡王纳岁贡：军粮十万石、布匹三千匹。罗家父子表面上恢复了合睦。
　　这样直到罗成爱上线娘之前，罗家父子还算无事。
　　罗成向罗艺提出要娶线娘时，罗艺并不觉得太愤怒。他甚至有些想笑：真是我的儿子啊！连爱上敌国的女子也是一样的。但他必须阻止他！
　　他约了儿子在花园把酒谈心，自从罗成挨打后几年以来，这是第一次。
　　令罗艺出乎意料的是，罗成没有逆反心理发作跟他对着干，却意外地理解了父亲，并跟线娘断了来往，听从父亲指令去了瓦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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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艺一激凌，突然醒了。他又一次梦见儿子了，儿子举剑自刺，鲜血染红了白衣，然后冷笑着飘散在空中……不祥的梦境，还是白日梦！他看了看天，站起身，心想真是老了，怎么这么会就睡着了。伸展一下胳膊，出了前殿，向自己的书房来。
　　秦氏王妃正在书房，亲手帮丈夫整理文书。
　　她穿着华贵的素白礼服，衣袖和领口都绣着考究的飞云细纹，乌云般秀丽的头发简单地挽了个斜髻，只一支碧玉簪，却显得贵气无比；身材苗条而丰满，肌肤晶莹，眉目婉然，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是二十多岁。罗艺站在门口，看着妻子美丽的侧影，呆了半晌，才轻轻地走过去，揽住她纤美的柔肩，嘴在她耳边嘶磨着：“珠儿，二十多年了，你还是那么美！”秦氏回身对着他的脸，手轻抚着他面颊：“你可老多了，都白了这么多头发！”
　　罗艺叹了口气：“都是你给我生了一个好儿子啊！”秦氏忙扶他坐下，捧了茶过来，柔声劝道：“成儿这两年懂事多了，慢慢来！他的性子还不是随你！一样争强好胜、不饶人的主儿……你这性儿，在我哥哥手下的时候，被他教训得改了不少了。成儿可是从来也没受过委曲，又让李靖惯得狂得没边儿。若是急着扳他的性子，只怕他受不了呢。”
　　罗艺接过茶水，沉着脸道：“他就不是个省心的！我刚听到罗忠回来报告说窦线娘和成儿在一起了。”什么？秦氏打了个寒噤，抓住罗艺的胳膊，嘴唇轻颤着：“真的？我们罗家的宿命吗？天哪……”罗艺拉她在身边坐下，安慰着：“不过是一个女人嘛！燕山公娶十个、八个老婆又有何妨？”秦氏泪汪汪地看着他：“燕郡王殿下，你有十个、八个老婆吗？成儿他执着得很，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就从不放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还担心，他对线娘着了迷，会做出什么出人预料的事来……”下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你当年不也是为了一个女人，就弃了世袭侯爵、背叛了家族投敌了吗？你父亲罗辉玉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毁家自杀的吗？……
　　罗艺烦躁地摇了摇头：“大不了也就是线娘的名份，还能怎么样？实在不成，我求皇帝赐婚不就完了？柳氏还是正室，也说不出什么来。”秦氏把脸贴在他胸口：“难为你了，孤子难训，谁让我只生了他一个……”罗艺笑着捧起她的脸：“成儿的样子真像你，有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盖世无双的儿子，做老爹的哪还能奢求更多？”
　　他说着，从卷宗堆里翻了翻，抽出一封信，火红的批印！他失声惊叫：成儿！是儿子的信！他忙打开看了一遍，对秦氏问：“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快来人！击鼓聚将！”秦氏小心地说：“昨儿送来的，我是怕你太累了……”罗艺怒吼一声：“糊涂！”说着，匆匆忙忙地换了衣服，向王府的大殿赶过来。
　　王府的勤礼殿是燕郡王处理公务的大殿。从靖边侯罗辉玉起，一直幽燕集团的政治中心。现在，这里人才济济：文有裴源、庄子建、孟光；武有薛万彻、张公瑾、张文韩，星光闪耀，都是名噪天下的贤能猛将。
　　罗艺高坐在王座上，俯视着殿下众人，平静地开口了：“我接到燕山公的信，要我们把公署迁到涿州去。杨广已死，天下无主。皇子杨侑现在涿州，燕山公的意思，我们要匡扶社稷，另立新君。”
　　殿下一阵嗡嗡声，停了一会儿，孟光出列施礼道：“如另立新君，大军肯定要迁到涿州去，那幽州怎么办？燕山公手中有近十万铁骑，为什么不调到涿州去？”
　　庄子建不以为然地说：“燕山公的铁骑都在边境，窦建德、突厥、高丽都是要打的，怎么可能调回涿州？”
　　孟光瞪了他一眼：“你等谄佞之辈，全不顾主公的大事！燕山公已经娶了窦建德的女儿，还跟他打什么？他私自从邯城调兵，去了江都，我们谁知道？万一燕山公回兵攻幽州，我们全要完了！燕山公心机深不可测。燕郡王殿下，你心里要有数呀！”
　　裴源忙出来，厉声喝道：“孟光！燕郡王与燕山公商讨大计，你胡言乱语，挑拨是非，是何居心？”
　　薛万彻出来：“末将以为可分兵，我留下守幽州，燕郡王殿下带人去涿州。”
　　罗艺烦乱起来，挥挥手说：“我本来好好的，让你们一说，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要闹了，明日文武官员都收拾了，起身到涿州去，薛万彻带二万人留下，我带走四万人。幽州离涿州这么近，过一阵全迁过去，有什么难的。就这么定了，散了！”
　　罗艺带人到了涿州，碰上了家将罗安来迎接。罗安带来了杨侑。杨侑这一路像没娘的孩子，被家将们呼来喝去的，受尽了委曲。
　　这天，又被押着来到了一座小小地署衙。
　　他进了房，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站在中间，两边陪着好多人，众星捧月一般。他看那个男人穿着标志番王身份的黑色绣金龙制式朝服，面色黧黑，五官却精致完美如同刀刻一般刚毅。
　　杨侑的脑中倏忽闪过另一人的脸，他失声叫道：“燕郡王！燕山公跟你长得真像啊。”
　　罗艺亲切地笑了，施了一礼：“代王殿下受惊了！陛下已崩，万望殿下节哀！宇文化及弑君，我会给殿下一个交待的。”
　　杨侑如雷轰顶：“什么？我父皇死了？”罗艺点了点头：“殿下不必心焦，这里是涿州，是最安全的地方。陛下有遗诏，要殿下继位。殿下休息两天，待臣为殿下准备议式，择日举行登基大典。”说着拉了杨侑的手，像对自己的孩子般问寒问暖，杨侑正觉得孤苦无依，真个把罗艺当作了救命稻草。当即尊称罗艺为阿父，许诺自己登基之后，封摄政王。
　　又过了几日，裴元庆捧玉玺来到。罗艺接了玉玺，打开看了一遍，令人收好了，裴元庆又捧出一个锦盒，罗艺笑道：“还有好东西？”裴元庆笑道：“是并肩王殿下送给代王殿下的。”罗艺伸手打开，是一颗人头，罗艺唬了一跳，忙合上，问：“是谁？”裴元庆低声说：“宇文化及。”罗艺一惊：“你把他杀了？！”裴元庆笑：“是并肩王殿下要杀他。带着他多累呀，现在倒省事得多了。”
　　罗艺笑了：“他还是那样手狠！收着吧，别吓着孩子。”才笑着问裴元庆：“燕山公---哦！并肩王殿下还好吧？”
　　裴元庆也笑着回：“还好！只是末将来时，听见窦建德正打邯城，不知道殿下是不是跟窦建德打仗去了。”罗艺一惊：“你说什么？”裴元庆惊奇地问：“燕郡王殿下不知道吗？”罗艺含糊其辞地唔了一声，心中陡地生出无限狐疑，却不肯说出，只淡淡地吩咐裴元庆去歇息。
　　他闷闷地回到临时署衙，正看见杨侑来问安。杨侑因为不是太子，对政事了解得少，就像一个普通的少年一样依赖着罗艺。这使得罗艺恍惚间有一种重拾亲情的感觉：多少年了，儿子不在他怀里撒娇了？好象从来没有过。他细细一算，儿子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三岁起把他送给了袁天泽、到了八岁接回来，就跟着自己在军中，跟李靖倒比他这个当爹的亲近；到了十四岁，儿子当了铁骑统领，就像个大人一样，威仪不凡，自己和儿子倒像是平等的同僚，他在议事时也尊重地称儿子为燕山公，而不再叫成儿……
　　杨侑见他面色不善，也不敢问，乖巧地伏在他膝上，睁着两只大眼睛叽里咕噜地看他。
　　罗艺爱怜地摸着他头发，轻声问：“你见过罗成吧，你喜欢他吗？”杨侑歪着脑袋想了想：“阿父喜欢，侑儿就喜欢！”罗艺笑了笑：“不许耍花招！说你的。”杨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脸色：“我当然是喜欢了，他那么威武、又生得那么美！可我听说，他跟一个女匪好了，怕阿父不喜欢。”罗艺心里一紧，勉强笑道：“成儿大事上不糊涂……”说了一半，却不想再说下去，站起身，对杨侑说：“你回去歇了吧，明天还要演练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