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22、伯当

　　此时，瓦岗金塘城的城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一队士兵轻骑而出，为首一人只穿白衣、不着铠甲，正是王伯当。
　　这王伯当是江南第一门阀王氏之后，豪门贵胄又文武双全，少年时即名满江左，与魏征都是瓦岗势力的策划者。他先前看好幽州势力，投靠之后又遇到李密，从此为李密之才气倾倒，一心一意地要辅助他成就大业。谁知李密非人主之器，他伤心绝望之际，竟抱着宁为玉碎的心思，率队出兵想战死算了。按照常理，他本该去袭击防备较松懈的李子通部，可他心里对罗成既妒且恨，明知幽燕铁骑不好碰，偏向罗成大营奔来。
　　王伯当到了罗成大营时，看见营内灯火通明，心里一凉：完了！罗成果然是有防备的，事已至此，只好拼死一战了！他抽出长剑，剑尖前指，大吼一声：“出击！”身后瓦岗骑兵纵马冲出。
　　罗成刚召来众将，正要商量增援邯城。忽听见马蹄声，众将都变了脸色。罗成面上一冷，对众人说：“王伯当来了！”立起身，厉声传令：“上马！迎敌！”
　　幽燕连营马上传出了凄厉的号角声。幽燕铁骑人未脱甲、马未卸鞍，听见号声，铁骑立即整束完毕，按照将令排好阵势，只等王伯当人马到了杀个痛快。
　　王伯当一踏入大营，心里突然明白：今天回不去了。大营灯火通明、队列齐整。幽燕铁骑如同嗜血的魔鬼般，悍不顾死地直冲上来。
　　瓦岗军早听幽燕铁骑威名，本来就心存畏惧，此刻见这阵势，明摆着敌军早有准备，都没了战心，王伯当怎么也稳不住阵脚，被铁骑冲得七零八落，带出来的五千人，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王伯当心一横，纵马直奔中军帐，想找到高级将领，杀一个赚一个。他看见一座大帐门口挂着帅旗，一马冲进，见灯光明亮，罗成、秦琼、魏征等人坐得整整齐齐，心中大喜，这么巧正好碰对了。
　　他大喝一声：“罗成！天意灭你，怪不得我了！”说毕，拈弓搭箭，九箭连珠，直射罗成。他号称白衣神箭，九箭连珠是江湖一绝，出道以来、未遇敌手。
　　罗成面带微笑，坐着不动，连同虎皮帅椅向后飞退，衣袖一挥，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王伯当攻势。
　　王伯当大惊，刚要挺枪扑过去，罗成手中九支箭反挥过来，两支箭射中坐马，其余七支分别钉在王伯当周身，劲风带着他从马上直滚下来。王伯当摔得眼冒金星，半天才缓过来。一片阴影移过来、笼罩着他，他慢慢地抬起头，正对上罗成清澈的眸子。
　　罗成轻笑：“伯当兄不是最爱才，我毫发无伤，这世间还有谁能接你九箭！你还不服吗？为什么非要跟着李密殉葬！”
　　王伯当冷冷地盯着他半天，才轻蔑地说：“燕山公之才也是世间少有，可刚愎自用、冷傲歹毒！野心虽大，却不是人君气度。李密虽窝囊，但为人宽厚，对伯当如父兄般爱护。士为知已者死，不问利害、不问成败！”
　　罗成气得脸色发白，冷笑着说：“你是想激怒我，好成全自己愚忠之名！我偏不杀你，放你回瓦岗，看着你的主公李密是怎么蠢死的！”向外喝道：“来人！给他一匹战马，放他回瓦岗！”王伯当看有侍卫带过马来，又替他整理了衣服，递过缰绳：“王将军请！”王伯当不动，罗成和风细雨地说：“伯当兄，小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以身殉道也算落得大贤之名。可你想过吗？轻大道而取小义，君子不耻！李密其人色厉而胆薄、轻谋而无断，见利忘义、恩怨不明，绝非明主！兄有王佐之才，何苦非要明珠暗投呢？”
　　王伯当低下头长叹一声：“一切都太晚了……有死而已！你不灭我，我自灭！”说着，捡起一支地上被打落的箭，猝不及防地向咽喉插去。罗成衣袖一挥，王伯当向后倒栽着打了个滚，箭也脱手飞出。他翻身起来，盘腿坐好，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秦琼忙过来，施了一礼：“主公！看在我等众将均受过他恩惠的面上，饶他一命吧。”罗成道：“我本来也没想杀他，留下他我还有用。”令人收押看管起来。
　　李密在金塘城很快得到王伯当被俘的消息。他气得跳起来，对着裴仁基等人叫道：“这个王伯当疯了！他是去找死去了！你们快想想办法呀……”裴仁基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哎！张军师临行前留下一个锦囊，说是效诸葛武侯，要主公到危急时才能打开，现在何不看看？”李密恍然大悟，叫道：“对对对！快打开！”边飞跑着进了书房，从书架上取下锦囊，打开一看，笑逐颜开：“太好了，不仅能保全我性命，还能救回伯当。”沉下脸传令：“来人，到神机营，把在罗成帐下的将领的家眷清点一下，全给我抓起来！”
　　幽州军大营正吵作一团。罗平已把白显道遇袭的经过说明白了，秦琼、程咬金主张立即放弃进攻瓦岗，回兵救援邯城。史大奈不同意，说：“现在情况不明，我不相信姜松真的背叛主公！他一向足智多谋，说不定有什么更深的用意。”罗平擦着眼泪，恨恨地说：“我知道秦将军不想去邯城，是顾念着家眷还在瓦岗！太自私了，我们邯城四、五万人都快没了……”
　　秦琼气得大吼一声：“住口！无知的奴才！窦建德十万大军，我们这几千人，怎么打？！”罗平不敢吭声了，眼巴巴地看着罗成：“主公！快回兵救邯城啊！”罗成皱眉沉思，忽然有军士来报：“外面李密讨战！”啊？众将吃了一惊，齐刷刷回过头看着罗成。罗成淡淡一笑：“我料到他会来。”
　　转过头吩咐罗春：“你准备营帐，家眷们来了，要安置好了。”秦琼等人都莫名其妙，愣头愣脑地随他出了大营。
　　旷野上天刚微明。晨曦中，李密只带着少数从人驻马而立。罗成纵马而出，李密上下打量他半天，才叹道：“你一贯这样吗？不战而屈人之兵，瓦岗军畏敌如虎，我都没有机会跟你好好打一仗！罢了，你手下将领的家眷我尽数带来了，只求换回伯当一人！”罗成不欲多说，只一挥手，军士带了王伯当过来。双方走马，这边接应了数十名眷属，那边王伯当被李密带回了城。
　　罗成丢下众将，独自一人骑马去了李子通大营。
　　次日，李密率部归降。受降的只有李子通一人，罗成没有露面。
　　王伯当随李密进了李子通大营，心里有些不安，忍耐着李子通和李密虚与委蛇的废话，等两人客气完了，李子通请李密在大营安置了，整顿兵马，准备带着李密回大兴城。
　　王伯当看他们安排酒饭，趁机溜了出来，找了匹马飞奔罗成大营。他在营外下了马，守门的军士认得他，忙过来施了一礼：“王将军，并肩王殿下知道您会来，正在大帐恭候。”王伯当一愣，随即释然，笑着摇了摇头，随那人进了中军帐。
　　偌大的军帐只有罗成一个人，正坐在虎皮椅上，以手支额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睛，见是王伯当来了，忙起身迎过来。
　　王伯当欲跪下见礼，被他一把扶住，微笑着说：“伯当兄是来救我的吧！”王伯当抬起头，深深地凝眸，轻声说：“是我的不是！我不该背叛主公！我这回来，是劝殿下不要以妇人之仁、顾虑瓦岗家眷。瓦岗降兵有三万多人，殿下可尽数带走北上解邯城之危。张冠雄从瓦岗带走了三万人，说是跟王伏宝合兵，现在没了音讯，我猜是凶多吉少。王伏宝究竟带了多少人取邯城，我也不知道。但你善于用兵、幽燕铁骑善战，三万人也足矣！不要犹豫了，快！”
　　罗成手轻拍他的背两下，转身回到帅椅坐下，沉思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我弃地取兵、北上回邯城。这固然是明智的选择，可你想过吗？瓦岗军士不是幽燕铁骑，多年征战、训练有素。他们原是本地的百姓，造反只不过是为了一条活路，这些人的父母妻子都在瓦岗，我若是弃了瓦岗之地，就等于把他们的亲人推向死路。他们哪还有心思随我打仗？我谢伯当兄好意，恕难从命！我已与李子通商量好了，瓦岗的三万人全都留下，就地镇守。我只带五千铁骑，明日回邯城。”
　　王伯当吃惊地叫道：“五千人？你知道王伏宝多少人？”
　　罗成目光飘忽，是王伯当从未见过的迷蒙，他有些不相信地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等他认真地再看罗成时，对方已目光炯炯地盯紧了他：“情况比你想像得要糟！……”他心里说：线娘手里有虎符，就算是姜松没有背叛我，他一人面对王伏宝十万大军，线娘迟早要出事……
　　王伯当已深深地跪拜下去：“主公，王伯当就此拜别了！请恕伯当不能再追随主公……”
　　罗成缓缓地走到他面前，低声说：“你宁肯跟李密到李渊那里做奴做仆，也不愿跟我去建功立业？”
　　王伯当泪下：“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就算是主公不弃，伯当亦无颜面对昔日结拜的兄弟。我欠他一条命，今生只能还他，主公大恩、我来世再报。”
　　罗成背过身，挥了挥手，王伯当叩了个头，起身向帐外走，走到帐门口，突然回头微笑了一下：“主公！您真的成熟了，主公定会成就大业、雄霸天下！只是主公过于重情、恐怕多有磨难。”王伯当不再回头，走出了罗成大营。他后来随李密去了大兴，没有受封，只在李密府中做一名家将，后随李密谋反，事败后李密被杀，王伯当自尽相殉，再也没有跟罗成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