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20、城陷

　　白显道见姜松身量颇高，黑黑的面皮、浓眉深目，胡须整洁，样子既忠厚又威武，心里暗赞了一声：少主好眼力！这个人精明外露，想必是有些见识。又见姜松背后一个穿红衣的年轻女子，心说这就是窦线娘了。他仔细打量这个让少主神魂颠倒的美人，不觉有些失望：见线娘皮肤发黄、两腮塌陷，眼睛格外地大，头发也乱得可以，简直跟那些逃荒的女人没什么区别。他心里嘟囔着：就这么个人，值得少主为她与父亲反目成仇？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呀！
　　姜松见白显道只管打量着，不说话，知道他并信任自己，忙拱手道：“白将军，我送少夫人回幽州，奉少主之命，增援邯城。我还知道一些消息，请退左右，我跟将军说。”
　　白显道微笑了一下，挥手叫军士退下。
　　姜松走近，低声说：“我得到消息，张冠雄跟王伏宝勾结，要在洺水伏击主公。”白显道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姜松脸热了一下，他总不能说我是窦建德的细作。他心里也辗转了几回：这个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主公怎么会到洺水？
　　白显道看他不说话，更加疑惑，接着问：“少主要反攻营州，是谁的主意？”
　　姜松却说：“少主之令，如何不尊！白将军若有难处，少主有令在此，命我去取营州！”白显道怒道：“听说你是少主身边最得力的近卫，为何不劝谏主公，让他为了一个女人谋逆，犯上作乱，岂是忠臣的作为？”
　　姜松厉声说：“你从军多年，难道不知唯令是从！……”说完，枪尖一颤，一道闪电直奔白显道面门，白显道毫无防备，被他一枪挑中鼻梁，翻身落马。他的副将肖逸等人失声惊呼，姜松大声说：“少主有令：白显道不听将令，我奉令诛之，，与众将无关。”
　　肖逸正想问他，忽然面色大变，向后疾退，一边大声喊：“快关城门！是夏军！”
　　姜松惊愕地回头，身后是扑天盖地的掩杀过来的大队人马。
　　王伏宝一马当先，冲到姜松跟前，大声笑道：“姜兄是取邯城第一功！”姜松眼睛血红，心里暗叫上当，长枪一颤，一片枪花直奔王伏宝前胸。王伏宝早有防备，用手中刀向外一封，刀光暴涨，把姜松的枪圈在刀光中。
　　姜松急了眼，心说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手中枪银芒一闪，突破刀阵，他虽比王伏宝武功高强，但王伏宝也是河北名将，急切之下却胜不了他。两人正缠在一起，姜松耳边忽传来线娘的哭碱声，他心里一惊，忙回头，见线娘被几个将官裹挟着，正向外退去。
　　他弃了王伏宝，长枪如银龙出水一般，寒光过处两边士兵纷纷落马。他飞马冲到线娘马前，探手一抓，把线娘搂过来护在自已怀里。边杀边往肖逸身边退。肖逸被几个河北大将围在核心，眼看敌军已进了城，正在跟守城的士兵混战，心里一慌，手里慢下来，渐渐地无力招架。姜松杀进重围，接连戳翻了几个军官，欺身直到肖逸马前，手中枪护住他，急急地说：“快走！我来断后！邯城保不住了，我们退到并州去。”肖逸此时已没有时间细想，手中长槊向外一划，回马就跑。
　　姜松且战且退，护住他向外突围。王伏宝叫过传令官，低声传令：“不要放箭！放他们一条路，让他走！”正包围他们的夏军得到密令，悄悄放开一条路，肖逸和姜松一路狂奔，身边只剩下几十名近卫，一行人慌不择路，跑了一夜，待到天亮了，见没有追兵，才停下来。
　　姜松挽住马缰，走到肖逸身边，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可又实在想不出说什么，沉思了半晌才说：“请将军相信我，我是为了救主公才来的。王伏宝是河北名将，诡计多端，应该还有下一步的计划。我们快到并州去找苏定方，约他出兵夺回邯城。”
　　肖逸眼光如利剑一样，狠狠地盯着姜松：“好啊！一切等到了并州再说吧。”两人带着残兵，星夜兼程奔到了并州。
　　几个人来到城下，肖逸见城门关着，静悄悄的，他带马来到关前，大声喝道：“快去通报苏将军，我是白显道副将肖逸！请苏将军出城接我。”只见敌楼上寒光一闪，无数刀剑对准了姜松等人。
　　一人轻裘缓带，慢慢地走了出来，却是张冠雄！张冠雄淡淡地笑着：“姜将军！快杀了肖逸吧，他已经没用了，并州已被我取了。你快去见夏王，共取幽州。”姜松像是被雷击中了，瞪着血红的眼，额上青肋直跳。
　　肖逸转头看他，冷笑一声：“原来你还要再诈开并州城门，我上了你的当！”说着，一槊横扫过来，姜松下意识用手中枪向外一封，肖逸疯了似的，乱七八糟的招数接连打过来、一幅拼命的架式。
　　姜松暗叫一声完了，他恨恨地猛退几步，摘了弓，搭上箭，冲着城头张冠雄就是一箭。他离得较远，张冠雄根本想不到他还射箭偷袭，想躲开时已来不及，让姜松一箭射中左眼，当即倒地气绝。
　　姜松一击得手，见城上一阵乱，遂大声叫道：“燕山公十万铁骑随后就到，快开城投降！不然，杀进城去、鸡犬不留！”城上的率兵将领是窦建德手下谋士宋正本。
　　这宋正本并不赞成偷袭幽州、与罗艺结仇。幽燕铁骑太难啃了，想一下子把他的实力消灭，根本不可能。他主张与突厥结盟、出兵山东。窦建德没有采纳，他与罗家父子打了好几年的仗，屡战屡败、太想战胜罗家父子了，根本丧失了对大局的判断。
　　宋正本跟军师凌敬争执了几回，见窦建德一意孤行，只好请求外放。正好王伏宝人手不够，就向窦建德要了他同行。
　　张冠雄同王伏宝达成协议，本该回瓦岗去，可张冠雄这时却犯了书呆子气，他想：主公最恨罗成、姜松，我若是助王伏宝杀了罗成或是姜松，把他们的人头带回去，那在瓦岗就无人敢小看我了。这一念私心，却断送了自家性命。宋正本见张冠雄已死了，忙叫军士放箭，射退城下敌军。
　　姜松手舞长枪，护住肖逸，大声叫道：“我已射杀了敌将，将军还不相信我吗？我们快去找苏将军，再商议对策。”肖逸此时头也大了，只得由他安排，率队疾退，到了城外一片树林。姜松才停下，过来扶肖逸下了马，平心静气地说：“你怀疑我，我不怪你！张冠雄虽然死了，但如今少主的兵符在王伏宝手里，他定会有更险恶的用心。看并州情势，苏定方还没有跟夏军遭遇，不然凭张冠雄不会那么快打下并州。我们眼下只好快点找到苏定方，回兵去夺邯城！”
　　肖逸才大惊，忙向怀里摸出罗成的亲笔信，说：“这我就明白了！原来这信和兵符火批都是假的！苏定方年轻、争功心盛，一定是上了火批信件的当！我们手里的信要白将军带兵跟苏将军合兵取营州，我猜他必是接到少主手谕，要他出兵营州，与白将军合兵一处，去进攻幽州，所以才率兵离开了并州，张冠雄才得了手！”至此真相大白，姜松擦了一把汗：“肖将军，如今危机才刚刚开始！我们要赶在主公回到瓦岗之前，复幽州全境，方可不辱使命。”
　　肖逸叹道：“是白将军太多疑了，误会了姜将军，故此酿成大错！”姜松也叹了口气：“这不能怪他！我若是他，也要生疑！……”他深深地叹道：“现在只怕少主派将领深信燕郡王与主公之间互相猜忌，这种不信任，会酿成大祸……”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如幽州有失，罗成的处境就危险万分，面对李唐就有倾覆之虞了。
　　两人在并州城外停了两天，肖逸深知自己手下的幽燕铁骑单兵能力极强，王伏宝人数虽多，想消灭掉近四万铁骑也还是有困难，突围的铁骑肯定会到并州投奔苏定方。这两天，果然有邯城残部陆续来到，集结起来，倒也有两千人左右。姜松心里暗暗钦佩：罗家父子在幽燕之地的号召力真是惊人啊！他和肖逸带着队伍，日夜兼程奔营州。
　　他行军速度极快，玩命地追，终于在离营州不到二十里的路上追上了苏定方。苏定方果然是接到了火批信，正出兵营州。他迟迟未见到白显道部队，心里正纳闷，见肖逸来到，以为是来合兵的，忙令人请进来。
　　一见肖逸满身尘土，盔歪甲斜，不由得笑了：“肖将军，这是什么装扮？”肖逸拉着他低声说：“事情有变！你手中的密令是假的，我们是从并州来的，夏军已经夺了并州！”啊！苏定方这一惊非同小可：并州已失？自己如何去见少主？
　　他正愣着，肖逸已回身大喝一声：“来人！把奸细姜松拿下！”
　　姜松猝不及防，被几个铁甲侍卫捺倒在地，他大声叫着：“苏将军，我是奉少主之令诛杀白显道！不要误会！”肖逸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孩子？你还想卧底到什么时候？来人！把证人带过来！”说着，带上一个人来。姜松回头一看，正是给自己送信的罗成侍卫。
　　那人跪下：“小人是夏王的侍卫。是奉了夏王之令，给姜将军送信的。姜将军是夏王安插在罗成身边卧底的……”
　　姜松此时真是追悔莫及：怪只怪自己太贪功，没有细细推敲真假，此时再说什么都晚了。肖逸嘴里说信他，却暗地里派人抓了随从审问，自己居然毫无察觉，真是笨到家了。他平静地说：“苏将军，我早已降了少主，苏将军不信我也罢，只当没有秘令的事，马上回兵夺回并州，才是正理。等复夺了并州、邯城，我自去见主公领罪。”
　　肖逸唰地一声抽出佩刀，怒声说：“巧舌如簧！我宰了你！”
　　苏定方忙拦住他：“他说的总有些是真的，我如今丢了并州，要赶快回兵才对。”遂对兵士吩咐道：“把他押下去，严加看管。”
　　姜松被几个士兵推搡着押下时，却看见线娘正被带过来。
　　他忙回过头，对苏定方说：“苏将军，线娘跟此事无关，她是无辜的。她是主公心上的人，看在主公面上，不要伤害她。”
　　苏定方冷笑一声：“她是窦建德的女儿，邯城、并州均失于夏军，你敢说她没有责任？迷惑主公，已是滔天大罪！”对兵士喝道：“把她看押起来！等我亲自送到少主面前，任少主发落！”苏定方看着军士把两人收押，和肖逸计议定了，率兵回头向并州去战宋正本。
　　两人传令军士变换队形，后队变前队，向回走。
　　士兵们不明所以，怨声一片。正乱时，忽听一声炮响，营州守军王建已来到跟前，不由分说，一阵冲杀。苏定方阵脚大乱，士兵自相践踏，溃不成军。
　　苏定方忙冲过来找主将王建，还没开口，王建一□□了过来，苏定方横枪一架：“王将军听我说！”王建骂道：“匹夫！都是你们这帮人贪功心盛、怂恿少主干下混帐事，该杀！”
　　苏定方被他骂得火起：“老子干不过你吗？！”长枪闪电一般，连着几枪，刺得王建无力招架，忙向后退。
　　苏定方追上来，大声说：“我也会劝谏少主，不要误会！我现在正要回并州，王将军自回营州，我们再请少主示下！”王建住了手：“好！我信你一回！少主素来深明大义，怎会干出斌父谋逆的勾当！他定是为女色所惑，一时糊涂，苏将军与少主相交甚厚，可要劝少主收收心了！”说着，挥手传令退兵。苏定方松了一口气，见自己的军士折了不少，有些憋气，又无可奈何，只得带着人向并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