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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叛徒 ...

  •   第五章叛徒
      然后,我便醒了,有光正在眼旁摇晃。
      我好像做了一个许多年前曾做过的梦。究竟相隔多少年我已记不清了,眼前的光线渐转清晰,变成了枯黄的颜色。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醒了,而且依然身处这个现实的世界。
      跨过梦与现实的分水岭,身体开始逐渐恢复知觉,酸痛感也随之袭来,我努力地搜索着记忆,回想自己是在哪里。最后一刻的意识浮现在脑海,那应是在将马匹牵回客栈之后,我回到房间沉沉睡去。想到了这一点,意识一下子与过去接通了。
      我还在逃跑的路上,无比令人厌恶的事实又开始砭击我的心房。我揉了揉双眼努力坐起来,身上依旧盖着昨晚铺上的厚衣。记忆没有出错,我依旧在茫茫戈壁中的一个客栈内。身旁睡倒着我的师兄弟,准确的说两名师兄两名师弟,两名师弟还是近些年来刚刚入的派。师父失踪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我任由记忆脱缰跑了会儿这才环视起四周来。两名师弟与赵师兄正沉沉睡着,我这才发现唯独殷师兄不见了踪影,他昨晚睡觉时铺的毯子还在,会跑到哪里去呢?我想着,但头脑一阵昏沉,旋即便放弃了,估计只是上哪个地方转转去了吧。
      我取下窗前的挡板,本是从一缝中涌来的阳光瞬间扩散开来,灼烧着我的双目。看样子太阳早已高高升起,但现在究竟是一天中的何时我也无从得知。我伸了个懒腰,舒活了下筋骨,将衣服拍的平整,然后一一去拍醒熟睡中的师兄弟。这又花了我颇多功夫,毕竟大家已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在一旁坐了下来,我们需要思考对策了,再往后不止是人,马也要出问题。
      “殷师兄呢?”其中一个师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
      我摇了摇头。
      “估计只是想去外面走走吧。”赵师兄猜测道,
      “这里?”另一个师弟问道。
      大家又是一阵沉默,没人去回答他,无名的野兽吞没了话语。
      “这一路上,他诸多古怪,大家先吃些东西,一会儿继续赶路。”赵师兄解开随身的行囊,拿出几片早已因失去水分而发硬的面饼,旋开水壶壶塞,掰开面饼,努力装出津津有味的样子,嘴中不时哼出一两句却又被沙哑生生顿住。
      我知道他的用心,便照他那样去做,每次咽下,喉咙都生生的发痛,我甚至可以看到食道里的血丝正在干涸。我们默默吃着,各怀心事。
      赵青羽又咽下一小口,脸上不无痛苦颜色,他咬了咬牙,继而道,“追兵也不知有没有跟来,如果没有出错沿古道向前应有一处村落,那里一定有水源,到那里呆上一些时日,我们便可返回。”
      听到他这样说,我们心里却更加没谱,我将视线投向窗外,这戈壁与几年前相比变化实在太大,我们没一个人料到,来时才发现此处竟已变得如此荒凉,甚至连商道都已被弃置,来之前虽已有大致推测,但差距还是太大。
      我实在不知在这戈壁因缺水而死和被追兵杀死哪者更好些,毕竟,在这两者之间,生命的长短已不再存在意义。痛苦中苟活一两日,倒不如说是更大的痛苦。但至少还有希望,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一如许多年前我这样告诉我的一位旧友。
      接下来,我们几人都没再说话,独自吃起来。这几天我们之间的话语渐渐变少,似乎是必然的,每个人更多时都将语言吞进肚里,守护着珍贵的水分与灵魂。
      有时遭遇到的漫天黄沙不止吞食□□,还会吞噬灵魂的。
      我第一个吃完,于是将厚衣、水壶再次裹起放入行囊,干粮还有不少,只是水不多了。我站起身,干燥的喉咙隐隐发痛,我咽了口唾液想去缓解,却无济于事,这结果我也早已习惯。我走出屋子,这是在二楼,我正站在栏杆旁,核桃木早已失去颜色,像是被江水冲刷得泛白的石子。我望向底层的大厅,对面是一面巨大且光滑的石壁,冰冷坚硬仿佛魔鬼的心。我突然想起在这客栈中遇到的故人,但那些红色的灯笼已经不见了、连同彩色的小旗还有被红色帷幕包裹的舞台,它们已在时光里蚀为了尘沙,甚至连尘沙也未剩下。
      视野里不见殷师兄的身影,只有马儿们静静站立。我数了数正巧是殷师兄的那匹不见了踪影。一种不好的感觉笼罩在我的心头,但我做不出猜测,我已经没有精力去让各种的猜测进入我的脑海了。
      我返回房间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师兄弟,他们听后也紧张了起来,甚至猜测是追兵将殷师兄抓了去,我自然不认同这样的想法。他们迅速吃罢,连忙收拾好东西与我一同寻找起殷师兄来。
      我们先将客栈内搜寻了一遍,虽然尽力提高速度,但身体还是有些不听使唤,它们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偏偏与想法作对。客栈内包括每一间屋子的床下都不见殷师兄的身影,我们也已经料到了,毕竟人是和马一起消失的,想必也不会在客栈内。
      两名师弟紧张起来,身体竟有些微微颤抖。我心头也有些惊恐,没有根据的想法不听使唤的冲进脑海。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戈壁有魔鬼抓人的?”下楼梯时,叫做常青的师弟忽然问道。
      我依旧摇了摇头,其他几人也都没有支声,低头看着台阶,各有所思。
      “戈壁的魔鬼常常在夜里抓人。”常青接着说,“我祖父就遇到过这样的事。”
      这话依旧消失在了沉默里,它的回音变成了我们的恐惧。
      打开门闩,我们翻身上马,走到客栈外——与昨天相比没有丝毫变化,时间仿佛在此凝固了,白色的阳光依旧刺眼,风倒是小了些,客栈旁边的旗子无精打采地向下垂着。
      虽已是秋季,太阳照耀下的戈壁依旧有着几分炎热,那是直接来源于太阳的温度。
      “分头找吧,两两一组,你跟我来。”赵青羽指了下其中一个师弟,牵起马缰,继而沉声道,“都别走太远,太阳升到最高前便回来。”
      我与常青都点了点头,互视了一眼——面色都有些严肃。然后便驾起马背向太阳赶去。我们先是沿着路走了一阵,然后顺着北边的山壁绕了一圈,途中没说一句话,只是本能般的将目光投向远方,偶尔目光会有所交汇,在他的眼眸里我只能看见惊惧,我突然意识到我比他镇定得多。
      眼见太阳渐渐高升,温度也高了起来,我忍不住口渴,便旋开水壶,抿了一下旋即又啜了一口。
      “师兄,我们回得去么?”又转过了一丛灌木,常青开口问道。
      “是指哪个?”我舔了舔嘴唇,不远处的风茏草正朝我们滚来。
      “回中原。”
      “能吧。”语言虽不至于颤抖但却并无多少底气,我答道,眼神依旧没有离开远处嶙峋的石柱,被风凋蚀的土黄色夹杂着红色。会不会隐藏在那后面?我想。
      “可我觉得回不去了。”
      “为什么这么说?”我扭过头,正巧看到他迷惘的眼神,仿佛正陷入某种迷信。
      “昨天晚上,”他低下头,“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这么说来着。”
      “一定是错觉。”我笑了笑,自己也能猜到这笑容有多么的喑哑,如同我此时的嗓音。“不必放在心上。”
      他对我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我们之间再次陷入沉默,马儿似乎并不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喘着粗气自顾自地赶路。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将目光再次投向远方。我们漫无目的向前探索,却依然一无所获。
      “我们找得到殷师兄么?”
      这次我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太阳光底下我不想再说更多的话。
      “师兄,莫怪我多嘴。”常青的语气里充满着绝望,连草木也见不得生机,“我感觉殷师兄已经死了。”
      “不要多想,殷师兄没那么脆弱。”我低沉着说了一句,目光依旧在远处游离。
      “不,师兄。”常青不知从哪来的气力,倒是坚持得很,他一把拉起缰绳,座下的马儿一下子停了下了,他不无坚定地望着我,“我直觉向来准确,殷师兄一定是死了。不是被魔鬼就是被追兵杀死了!”
      “别瞎说!”心中压抑的种种一下子爆发出来,我皱了皱眉大声道。我仿佛看到了心中有魔鬼在笑。
      “如果不是魔鬼迷惑,殷师兄怎么会一个人出走的?”我听得出他心中的绝望愈发深沉了。
      我没再说话,心里的烦躁开始作乱,无数的风沙似乎都涌进了我的脑海。我双腿夹了下马肚子,提起了速度。我也开始拿不准了。谁知道这戈壁中有什么,若是真有魔鬼也说不定,那些奇形怪状的岩石说不定就是魔鬼的巢,一只只面容可憎的魔鬼就住在里面,夜晚便出来,胸口堵得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是被呛到,又像是有一堆淤泥堆积在那里。
      我跟常青没再说话,两人之间保持了默契的沉默,我们默默地又走了些路,眼见太阳高了起来,便按原路返回再做打算,马儿依旧任劳任怨的走着,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我知道它们命不久矣了,如果没有充足的水给它们的话,或许我们也是。
      回到了客栈,赵青羽他们还没回来,于是便进客栈等着。我闲来无事,便伸出手放在眼前,细细的看着五指,茧子还有些伤口静静躺着,作为我存活过的证明。
      大概过了正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同赵青羽一组的师弟独自赶了回来。他回来时,喘着粗气,那马也累得不成样子,那会儿,整片戈壁的风沙都像被蒸了起来,漂浮在半空中,在人的眼里,偶尔矗立的树木与石柱也变成了双重的幻影。
      “不好了。”赶来的师弟见到我们连忙大喊,似乎思绪还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游离。
      “殷师兄的尸体被我们找到了。”他喘了口粗气,吞吐出这几个字来。“赵师兄在那里守着,让我带你们赶紧过去。”
      “果然是这样!”常青喃喃道,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
      我们赶到时,殷其雷正跪倒在地,双手交叠在胸口,似乎在祈祷,我想或许他就这样跪了一整夜,然后无力的死在了枯黄色的风沙中。赵青羽就在尸体旁立着,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马不时发出一阵嘶鸣。
      我们只找到了他的尸体,马是消失不见了,估计是在主人死去后便跑了。经过了一夜,尸体已经僵硬起来,殷师兄紧闭着的双目像是在忏悔,但我们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的声音只能在世界的另一侧回响。我们扛回了他的尸体,在距客栈不远处葬了下去。
      在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阴沉着脸,悲伤与绝望笼罩了所有人,就在这个阳光热烈的午后,如同乌云一般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偷偷跑向这戈壁的深处并悄无声息的跪着死去。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但我们谁也没有开口。
      回到客栈,赵青羽将一封信递到了我手中。读完那封信,我一下子明白了一切,那是一个隐藏了快五年的真相,就这样突然在我眼前重获天日,殷师兄是被他自己的不安与后悔杀死的。
      我望向赵青羽,他明白我想在他那里搜寻确信,他重重地点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脑海里浮现起往日种种,回想起殷师兄的特征性的爽朗大笑,我默然,唯有默然。
      那封信上只写着这几个字:
      “殷某愧对冷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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